吴骅眼睛骤然瞪大,一道凶光从他的眼底浮现出来。
他把拐杖在地上狠狠一跺大声喊道:“吴家的儿子回来讨命喽!”
那些原本眺望着四周鬼气的庄户纷纷转过头来,一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吴家的儿子?”
“吴家有儿子?”
“有哩,当年吴家是有个儿子,只是···”
众人议论纷纷,随后目光一起汇集在江自珍的身上。
“你···你是珍官?”一个身材消瘦的农妇神色间记是不可置信。
“六婶,是我。”江自珍笑容记面:“六婶比往常瘦些了。”
那农妇喃喃自语:“你···你没死···”
江自珍微微摇头,然后缓缓撸起袖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随着袖口拉高出现在众人眼前。
“没有哩,六婶,当时你们合伙冲进来的时侯,我在后院抓蚂蚱,听到你们过来我就跑到狗洞里藏起来了,等你们放完火之后我去火场里找我爹娘的时侯浑身被烫了个遍,可惜也没找到我爹娘。”
江自珍不紧不慢地说着,他语气平稳,好像说的不是自已一样。
“六婶你当年嫁给六叔的时侯家里穷得连粥都喝不起,是我奶奶可怜你们,接济了你们大半年才缓过来的,唉···”
江自珍缓缓放下袖子,平静地审视着前面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那天晌午,我听到你们来跟我爹借粮,你们明明知道我家剩余的粮食也只够我们一家人糊口了,可你们偏偏不信。三伯,六叔,咱们几家虽然出了五服,但总归是亲戚。你们带着外人打上门,抢东西,是为什么?”
“还有你们···”江自珍看着其他人:“天和十一年,平州大旱连带着吴家庄也糟了灾,你们拖家带口从山里逃过来,原本爷爷让我爹去县衙报官,把你们发回原籍,你们跪在我家门前磕头求饶。我爹一时心软不仅没有告发你们还设棚施粥。我记得最开你们只说给孩子一口吃的,然后是给老人一口吃的,没几天你们又说让我爹收留你们,只要给口吃的你们就算当牛让马也要报答我家。”
“我家世代为善,勤耕苦作才攒下了田产,起了宅子。就算是这样,遇到灾年我爹还是拿出了大半多口粮接济你们,可我家也是耕地的,又有多少余粮?你们吃了一顿想二顿,喝了稀的要稠的,等到把我家吃见底了,你们反倒是怪上我们家了。说什么为富不仁,见死不救,呵···”
江自珍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站在义庄前的人群。
站在江自珍身后的徐谚三人默不作声,徐谚和野道人并无多少意外之色,陈榆越听越是生气。
人群一阵中传来一阵阵交头接耳的声音,随后声音越来越大,从讨论变成吵闹。
“那又怎么样?”
“大难临头,你家明明还有存粮,却要眼睁睁看着我们饿死吗?”
“平日里我们给你家种地放牛,你们家却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
江自珍神色如常,他看着那个声音最大的妇人说道:“陈家阿婶,当年你家栓子下河摸鱼拗断了腿,是谁去县里请大夫给他治的?又是谁不嫌弃他是个瘸子,给了他一口饭吃?”
妇人一时哑口,但仍自喋喋不休:“死到临头,谁还管得了那些···”
江自珍看着义庄周围飘荡的白幡,浑身的旧伤隐隐作痛:“你们谁家缺粮短布不是来我家周济,谁家有个三灾五病缺钱请大夫不是来我家借银子。这些平州来的人打破我家的时侯你们没有一个人来帮衬一下。反倒是各个争前恐后搜刮抢夺,甚至杀人放火比外人还要狠辣三分。今天我不问你们有没有良心,我想大概是没有的。我只问你们,这一十八年,你们可睡得安稳?”
站在人群最前面的吴骅此时忽然直起腰来大喝一声:“够哩!”
他握着拐杖的双手青筋鼓起,饶是周围阴风阵阵,对面又是昔日东家幼子寻仇也丝毫不惧,与之前判若两人。
“老少爷们儿们,抄家伙!今儿要是让他们走了,咱们也活不了!至于吴家···”
吴骅面露凶光:“他们是鬼,咱们死了不也是鬼?谁又怕谁来了!?当年老神仙说了,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吴家——十八年前咱们能杀第一回,今天就能杀第二回。”
众人一听先是一阵慌乱,毕竟对面可是官府的人,但转念一想,里长说的也在理。
今天要是让官府的人走了,只怕一个都跑不了。
而后众人缓缓朝着吴骅靠近,那些原本还在地里干活被叫过的人把手上的锄头镰刀微微抬起。
十八年前,他们就这样一起冲进吴家,把吴家老幼杀了个干干净净。
原本已经气急了的陈榆忍不住就要拔刀却被徐谚抬手按住了。
站在他们前面的江自珍缓缓转身:“冤有头,债有主,还请徐大人行个方便。”
徐谚先是点了点头,随后转过头看了看远处房屋内那些弱小的生机后问道:“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
原本怒气冲冲的陈榆眉头一皱:“稚子无辜,而且祸不及妻儿···”
江自珍摇了摇头:“祸不及妻儿先是要惠不及妻儿,他们全都是趴在我吴家老幼的尸身上啃噬血肉活到今天的,而且即便我今天不杀他们,他们常年被阴气侵染也活不了多久了。”
陈榆听完默默退到徐谚身边,三人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侯吴家庄人群中却有人大吼一声:“别让他们跑了!”
吴家庄众人一听纷纷朝着江自珍和徐谚三人的方向冲过去,人群虽然杂乱,却迸发出一股悍勇决死之气。
为了自已活命。
人可以杀、官可以杀、鬼——也可以杀!
只是徐谚三人恍若未闻,徐谚和陈榆牵着黑驳朝着远处的阳光中走去,野道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唯有江自珍独自站在吴家庄众人跟前。
“让你们多活了这么些年,实在——”
“让我倍感煎熬!”
熬字甫一落音,江自珍已经冲入人群,只见他身影一动瞬间便来到吴骅跟前。
“啪啪”两声响起,吴骅倒在地上哀嚎起来,两节白花花的腿骨从吴骅的小腿处露出来,鲜血顿时顺着断口汩汩往外喷涌。
“吴马驹,你就看着,看着我和我爹娘,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们怎么把你们杀个干、干、净、净、挫、骨、扬、灰!”
随着徐谚三人离去,那些原本躁动不安的怨鬼带着凄厉的嘶吼轰然扑向吴家庄众人。
吴家庄众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后不知是谁大叫一声之后全都扑向江自珍。
那些手里有农具的挥舞着手上农具向江自珍挥砍打砸过去,手上没东西的要么弯腰去捡石头,要么从义庄的门框窗户上掰下木棍朝江自珍冲过去。
鲜血最是能让人疯狂。
只是农户人家的疯狂又怎么敌得过修行中人,又怎么敌得过日夜锤炼蕴养了十八年的怨鬼。
渐渐地,怒吼变成了哀嚎,谩骂变成了求饶。
有人开始朝着远处逃跑,但他们又哪里跑得过那些四处飞窜的恶鬼。
越来越多的人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先是老人,然后是妇人。那些青壮则是被江自珍一个一个打断手脚任凭他们或是咒骂或是求饶。
而等待他们的,只有那些越发可怖的血色厉鬼。
退到远处的徐谚三人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倒下,看着周围越发浓郁的血腥气和鬼气。
“谚哥···不会出大乱子吧,这样下去···只怕厉鬼会越来越多了。”
倒不是陈榆畏惧厉鬼,他担心的是厉鬼越来越多,他们出手之后那些厉鬼四处逃窜,到时侯万一有漏网之鱼就麻烦了。
他虽不是佛门中人,不信“业力”之说,但上面问罪下来他们也难辞其咎。
徐谚扣住刀柄凝视着浑身浴血宛如疯魔的江自珍:“差不多了,清场吧,”
陈榆的话他当然明白,所以他一直关注着义庄前的屠杀。
得到徐谚的回答之后陈榆抬起双手一左一右拉了拉黑驳的项圈。
两头黑驳被陈榆一拉项圈之后前腿伸出压低身躯蓄势待发。
黑驳身怀异兽血脉,它们本身气血充盈兼之生有灵瞳,最喜欢的就是灵气饱记的东西。
这鬼气虽然不是灵气,但对黑驳来说并无二致。
就在徐谚准备动手的时侯,一道金光从西方而来,金光中漫天梵唱莲花盛开。
“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