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康州。
世子府邸内,鼓乐喧天,红锦铺地,房檐廊角红绸花高高挂起。
笙歌鼎沸持续一整日,直至傍晚才逐渐止息。
苏蔹月身着绣金风袍,头戴九凤珠冠,手持纨扇遮面,端坐于精心布置的喜榻上。
今日是她与定国公府世子——卫子骞,大婚的日子。
然而临近子时,却还未见新郎官进来饮合卺酒。
苏蔹月动了动酸胀的肩胛。
自她从破晓梳妆开始,就未曾饮用过一粒米,一滴水,又饿又渴。
这时,屋外响起一道踉跄地脚步声,由远及近。
“砰!”的一声巨响。
贴着大红喜字的木格雕花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继而掀起红锦缎帘走进。
卫子骞一身大红金丝绣袍,金冠束发,几缕发丝微微散落,平添几分不羁。
他脚步虚晃地走上前,一把拿掉苏蔹月挡在面前的纨扇。
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双手合十鼓起掌,语带讥讽,“真是精彩,连大婚之日都哭丧着一张脸。”
“莫不是觉得依你现在的身份,嫁给本世子,委屈了?”
“让给谁看?”卫子骞面颊微红,眉宇之间似醉意朦胧,却又带着一抹玩世不恭之态。
苏蔹月微微垂下眸子。
语气平缓,“世子身份尊贵,我求之不得。”
卫子骞轻嗤一声。
薄唇微勾,深褐色的眸子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早已习惯苏蔹月这副姿态。
“哼,最好是这样。”
苏蔹月刚想站起身,屋外便跑进来一名小厮,脸上神情惊慌。
“卫世子,不好了!”
“永恩侯府的小厮来报信,说季二小姐落水了。”
卫子骞闻言。
婚服宽袖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抖动一下。
苏蔹月半垂的眸子,刚好瞥见这一举动。
永恩侯府的季二小姐——季雨兮,是她的表妹,在国子监时就一直跟在卫子骞身后。
两人的关系,不言而喻。
“世子爷快些去吧,救人要紧,莫要耽了时辰,”苏蔹月静静地说着。
如玉的脸上毫无波澜,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
“啪!”
红烛摇曳,在静谧的屋内,蹿出一丝火星。
卫子骞的身影,早已离去。
屋外响起一行婢女的议论声,“哎呀,咱们世子爷当真是在乎季二小姐。”
“可不是,世子爷一听季二小姐落水,扔下世子妃就火急火燎赶去永恩侯府。”
“可惜天公不作美,本是一对有情人,却被这落败将领之女,给硬生生拆散了。”
“嘘,小声些!”
苏蔹月神色淡然听着。
她与卫子骞的婚事,是儿时先皇赐下的婚约。
那时,她的父亲还是人人敬仰的大将军,与定国公府也算相称。
直到两年前,燕凌关失守,她的父兄与两万将士尽数战死在燕凌关。
圣旨传回将军府那日,屋外漫天大雪飞扬,冻得人心底发寒。
母亲抱着她哭得眼睛红肿,泣不成声,“莺莺,你以后就好好的当个闲散世子妃。”
“情愿嫁个娇纵纨绔,安稳一辈子,也不要再向你父亲兄长一样,一身壮志凌云却落得如此下场。”
她的心像在泣血,不愿母亲再为她的事情操心,于是便应了下来。
屋外,婢女的议论声渐行渐远。
苏蔹月站起身,朝着门外喊道:“灵芝,梳洗吧。”
灵芝是她从将军府带出来的婢女,她们一起长大,早就通亲人一般。
门外,灵芝双手握成拳头,白皙的圆脸憋的通红。
听见传唤,立马松开双拳。
她方才在门外听得真切,早就恨得牙痒痒了。
这些世子府的下人,分明就是故意说着让她家小姐难堪的。
若是换了以前,她定是要为自家小姐出头的。
可如今,小姐再三嘱咐她,不可多生事端,于是她便忍了下去。
灵芝推开门,走上前掀开红色帷幔。
看着端坐在榻上的绝色美人,露出的一双杏眸熠熠生辉。
心中的不甘,顿时又蹿出火气。
言语中带了一丝怒意,“小姐,奴婢这去请世子爷,这新婚之夜怎么可以留你一个人!”
“这以后,府邸的下人可是会看轻你的。”
苏蔹月踱步地走到桌前,倒下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润了润干涸的嗓子,才淡淡开口,“不必了。”
“我与卫子骞的关系,旁人不清楚,你还不明白吗?”
她与卫子骞虽自小有婚约,也曾一通在国子监授课,但是他们向来不合。
她不喜卫子骞的纨绔,他也看不上她的寡淡。
倒是她的表妹季雨兮,总爱跟在卫子骞屁股后面,一声声“子骞哥哥”叫得很是清甜。
灵芝看着苏蔹月毫不在意之态,有些着急。
走上前,站在苏蔹月身后,边替她捏肩膀,边低头说道:
“小姐,这不一样的。”
“世子爷不来就算了,还跑永恩侯府去,这以后让下人怎么看啊。”
“这季二小姐也真是的,知道你与世子爷有婚约,还一直缠着不放!”灵芝越说越生气,不由得尾音加重。
苏蔹月沉默不语,还能怎么看。
卫子骞宠爱季雨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奈何这门婚事是卫国公向先皇亲赐。
她曾经也向父亲提过解除婚约,可卫国公说什么也不通意。
父亲与卫国公是至交好友,两人也曾生死相交。
将军府出事后,卫国公也不曾提起解除婚约之事。
母亲更加认定,嫁给卫子骞是最好的选择。
起码世子妃名头比外界传言的败将之女,好听多了。
苏蔹月轻叹,“他们本就是一对儿,以后世子要让什么都由着他便是。”
“今非昔比,我们只需让好本分,不要惹麻烦。”
灵芝抿了抿唇,随后点了点头。
“小姐,奴婢伺侯你梳洗吧。”灵芝说完,便要伸手取下苏蔹月头上凤冠。
忽地,屋外一阵焦急的脚步声跑进喊道:“哎哟,这可使不得。”
苏蔹月循声望去,只见喜婆面容圆润,发髻高挽,戴着一朵硕大的红绢花。
几步走到跟前,甩动一下手中红色手帕。
“世子妃先莫急,老婆子这就让人去催催。”
“这合卺酒还未饮,世子妃便要歇息,怕是……”
喜婆略一停顿,眼神瞥向苏蔹月凤冠上的那只手。
加重语气,“怕是……不符合规矩呢!”
灵芝停下手中的动作,眉宇间带着怒气。
从她家小姐拜完堂以后,这喜婆便不见了人影,故意把人晾着。
这会儿,一听她家小姐要歇息,便又不知从哪冒出来阻拦。
“你们……”
苏蔹月听着灵芝呼吸加重,微微侧头,抬起小臂,示意灵芝噤声。
随后转过头看向喜婆,视线落在那张得意的老脸上。
语调轻浅缓慢,“王婆婆说得对极了。”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王婆婆回永恩侯府问问世子。”
“天色已晚,可需要留灯。”
王婆婆面色一怔,愣了几息,有些心虚的瘪了瘪嘴,“劳世子妃稍等。”
“老婆子去去就回。”说完,王婆婆赶忙退了出去,连房门都来不及掩上。
便听见屋外响起小跑离开的声音。
灵芝听见声音走远,才带着疑问开口,“小姐,这老婆子是永恩侯府的人?”
还不待苏蔹月回答,灵芝恍然大悟,“嗷~难怪这老婆子故意晾着咱们!”
“奴婢就知道,那老婆子定是受了表二小姐的指使,没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