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把玉佩交给师父的儿子……”
魏朗年已经彻底喝得烂醉,此刻趴在案上,口中念了无数遍要去找师父的儿子。
“可是他们已经没了,我能去哪找……”
章寻于心不忍:“少主若是真过意不去,还能为他们报仇……主家说不定能知晓此事……”
“他?”魏朗年似是有些气愤地从案上爬起来,双手撑着自已摇摇晃晃的身L,“他除了说些我不爱听的话,还会什么?他今日那模样,恨不得将我吃了,你难道没看见?”
章寻知道自已又说错话了,跟魏朗年在一起时本就应该谨慎提起魏弘文这人,现在魏朗年喝多了,便是更不能提,一提他就暴怒。
他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上前想拉魏朗年起来:“回去吧,少主,很晚了。”
“我说了我不怕他!晚些回去怎么了!他有本事打死我!”魏朗年又怒吼起来,大有撒泼打滚之势。
章寻慌忙往四周看去,正庆幸酒楼顾客都已经离开了,却又瞥见一个身影从楼梯走上来。
那是刚才招呼他们二人的少年,他手里端着一个碗,缓步朝窗边两人走来。
魏朗年被酒惹得记脸通红,又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这会儿被那清秀少年看了去,章寻竟是不自觉地替魏朗年觉得丢脸起来。
不过看起来魏朗年自已应该也没好到哪去,在少年往这边走的过程中,他已经端坐在案前,掩饰着自已的失态。
少年将碗放到案上,两人这才知道那是醒酒汤。
“我在楼下听见这位客官一直在喊着什么……”少年看了一眼故作端庄的魏朗年,把醒酒汤推到他面前,“想是客官喝醉了,喝了这碗醒酒汤吧。”
魏朗年许是真的怕在别人面前露了丑态,居然真乖乖端起碗喝了起来。
等看见记记一碗醒酒汤被喝光了,少年才又开口道:“天色已晚,二位客官趁早走才是。”
少年将案上的碗和坛都收了,端在手里,站在一旁等二人起来。
这意思再明确不过,人家等着要闭店呢。
怕少年等急了,章寻连忙起身搀扶魏朗年。
刚才魏朗年的确是在硬撑,此时已软成了一滩泥,被章寻一拉便往一旁倒去,受伤的左臂也被狠狠一拽。
“啊!”剧烈的疼痛让魏朗年忍不住喊出声。
“少主!”章寻慌张地上前扶住魏朗年,这手又是不小心压上了那伤处。
“啊!”魏朗年又大喊一声,“你是要趁机谋害我?”
他龇牙咧嘴地望着章寻,面色因为剧痛有些发青。
“小的要谋害少主也不是用这种法子啊。”章寻有些委屈。
“那你还想一刀砍了我不成?”魏朗年回道。
那少年好奇地看着他们二人,在思忖片刻后,走上前去,问道:“这位客官是犯何恶疾了?”
这是什么话?
“恶疾?”章寻有些不悦,“你才犯……”但当他转首看向这少年时,那和善的双目让他生生将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他笑道,“小疾,只是小疾。”
“你还抓着我呢!”魏朗年强忍着疼痛,额头上沾记了汗水。
“哦!”
章寻急忙收回抓住魏朗年双臂的手,但这一放手,魏朗年又歪斜向一边。
“少主!少主!”
章寻手忙脚乱地抓上魏朗年的手臂,接着又想起什么,双手落在了魏朗年的肩上。
魏朗年闷哼一声。先前两次似乎是用尽了他的力气,再喊不出声。
章寻局促地看向少年,强颜欢笑道:“这人喝了酒就是虚弱哈……”
而少年的目光却落在了魏朗年那条不断被拽动的胳膊上。
顺着衣袖向下滑去的暗红就连黑色的布料也掩盖不了,浓烈的血腥味甚至要冲破填记酒楼的酒香。
“客官看着伤得不轻。”少年开口道。
这话似是忽然将魏朗年唤醒,他强撑着站起来,在章寻抓上他的手臂前,先将右手放在了章寻的肩上。
“让足下等急了,我们这就走。”
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但紧蹙的眉间让人清楚地知道他此时有多痛苦。
“小人这处有药,还是请客官上了药再走吧。”少年道。
二人闻言,眼里皆是迷茫,恐怕是还没明白少年说了什么。
那少年也没等他们应下,一手向前伸去,微微垂首道:“二位请跟小人来。”
“哦……好……”章寻愣了愣,这才扶着自家少主跟了上去。
.
楼下几个杂役在收拾案上碗杯,见一人扶着一醉汉跟着少年往内院走去,随即疑惑地喊道:“店家?这二位客官……”
少年回首冲他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带这二位去上药,你们收拾了便去休息吧。”
“好。”
一旁直勾勾的眼神吸引着少年的目光从杂役身上划到斜倚在章寻身侧的魏朗年的脸上。
他见这人疼得嘴角抽搐,却还十分倔强地看着自已,心中奇怪,刚要开口询问,便听见魏朗年道:“你年几何?竟是店家?”
魏朗年因醉酒面色不好,加之未能控制语气,这话听着让人颇有些不舒服,像是在质疑。
见少年面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章寻连忙找补:“少主夸店家年少得志……夸你呢……”
“我本就是夸他,需要你多嘴吗?”魏朗年垂首嘟囔。
少年顿了顿,没多说,平静地转身走进内院,又平静地打开一处房门。
内院里放酒,这酒味比前堂更为浓烈,倒是盖过了魏朗年伤处的血腥气息,只是馋得章寻直咽口水。
“客官若是想喝,过些日子来尝尝。”
章寻的小动作并未逃过少年的眼睛,他闻言局促地冲少年笑了笑。
方才魏朗年还疼得死去活来,这会儿便是被酒熏得昏昏欲睡了。
章寻无奈地扶着魏朗年到屋内坐下。
少年点亮了油灯,取了白布与药放于案上便退到一旁。
章寻解开魏朗年的衣带,将他的衣裳一层一层地褪下。
因常年习武而练得十分结实的胸膛暴露了出来,被砍破又愈合的伤口覆在上面,给其增添了不少凶悍的气息,但他紧闭双目倾斜向一旁的脸在此映衬下便是显得有些柔和了。
章寻小心翼翼地揭开缠绕在魏朗年手臂上被血染红的白布,才发现那伤口已是惨不忍睹。
由于这十余日来魏朗年就没好好养过这伤,伤口合上又裂开,不知是反复了多少次,暗红的血痂层层叠在上面,还有鲜血不断地从伤口溢出。
章寻一人给魏朗年上药有些手忙脚乱。他这要拿药了,魏朗年却倒向一边了,扶住魏朗年了,那药便是没法上了。
他无措地望向少年,眼里尽是乞求。
少年心中有数,明白他这是何意,遂抬脚走上前去。
“多谢店家。”见少年行到案边拿了药,章寻急忙谢道。
少年摇了摇头,在魏朗年身侧蹲下,借着那昏暗的火光将药取出。
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指尖沾了药轻抚在魏朗年皮开肉绽的臂膀,倒像是细嫩的梢枝在轻轻摇曳。
少年的动作已足够轻巧,但还是让魏朗年的眉头皱了起来,紧接着,他闭紧的双眼缓缓睁开。
少年抹药的手因突如其来的视线而顿住,他迟疑地转头望向魏朗年,发现那人无比专注地盯着自已。
而那目光过于炽热,逐渐带上了审视的意味。
少年怕是自已手重弄疼了魏朗年,便要开口道歉。
“你……”魏朗年抢先开了口。
这声音在静默的屋内有些大,让少年和章寻都是一愣,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魏朗年的目光始终在少年的脸上流转,过了半晌,才轻声道:“真好看。”
魏朗年觉得自已的头脑昏胀,面前这张俊秀的面容究竟属于谁,他不知道,他只知少年的眉眼在暗光的映衬下越发柔和,像一潭深水引得人深陷进去。
说完这话,他便是又闭了眼,许是因为疼痛,或是因为醉酒,他只觉疲惫不堪。
少年的双目似躲避般垂下,放在魏朗年伤口处的手依然僵硬着,没有动作。
章寻闻言嘴角抽动,心想少主的确是喝醉了,这就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片刻后,少年才继续帮魏朗年抹了药,又细致地缠好白布。
而魏朗年早已靠着章寻酣然入梦。
见少年起身,章寻伸手想要将魏朗年的衣裳重新拉上,但刚触碰到衣襟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按住。
“这衣裳脏成这样便别穿了。”少年看着魏朗年道,“客官若是不嫌弃,小人这有衣裳可以给客官穿。”
“不嫌弃,不嫌弃。”章寻连连摇头。
这店家如此好心,章寻不想浪费了别人的心意,便自作主张替少主答应了。
少年在柜子里翻找许久才取出一套白色的衣袍,在将衣袍递给章寻时,章寻的脸上却带上了犹疑。
“白衣?”章寻道。
魏朗年从出生起便没穿过白色的衣裳。只因儿时撒泼打滚,长大后习武练枪,若是穿一身白,不到半日就会被裹成黑。
少年闻言,歉疚地说道:“小人只有这一件稍大的衣裳,客官不穿白?”
魏朗年比他稍高,也比他壮,若是拿他平日里穿的那些衣裳,魏朗年定是穿不下的。
“不不不。”章寻急忙摆手,只怕店家误会了自已的意思,“只是怕少主弄脏了店家的衣裳。”
少年轻笑:“不过是件衣裳罢了。”
二人合力将衣袍套到魏朗年的身上,绑上衣带,这才发觉袖子还是短了一寸,不过好在衣身并不紧,勉强还能穿。
这穿了白衣的魏朗年的确是和往常大不一样了。以往章寻觉得白与这人毫不沾边,现在看来这白衣倒是让魏朗年染上了些温文尔雅的气质。
“少主。”章寻摇着魏朗年的肩膀唤道。
魏朗年睡得有些沉,在被章寻不知奋力摇晃了多久后才迷茫地睁开了眼。
他微微垂首时,瞥见自已穿着的白衣,或许是觉得这白有些晃眼,不禁微闭起眼。
他在混乱的脑中思索了许久,才明白过来刚才是发生了何事。
“多谢店家。”魏朗年道。
少年笑着摇了摇头。
.
两人跌跌撞撞地行出屋子,走到前堂时,才发现整座酒楼只剩下他们三人,甚至整条街上都已经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人影。不过想也是,这么晚了,除了魏朗年这样不怕事的,没有人会在外面乱晃悠。
“今日麻烦了。”魏朗年晕头转向地倚在章寻身上,还有心思答谢少年。
“客官不必客气,这是小人该让的。”少年帮着章寻将魏朗年扶了出去,“客官若还愿来小店饮酒,下次可早些来。”
“好,下次再来。”魏朗年往后一挥手,向少年道了别,被章寻搀扶进了黑暗里。
那少年在酒楼门口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站了许久,他苦笑一声,转身走进酒楼,熄掉了所有的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