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府内奢华无比,定国公的爵位比伯爵还要高了一个层级,定国公府却简约朴素了许多。
裴铭穿过抄手游廊,来到议事处。
堂内,定国公裴征和国公夫人吴氏都正襟危坐。
两人的神情都不算好看。
吴氏率先发话:“听说你在伯爵府内收用了一名粗使丫鬟。”说到粗使丫鬟四个字时,她眉头皱了皱,显然觉得这个身份,很是上不得台面。
裴铭淡淡道:“人不是我收用的,但是这件事,我得顶上来。”
定国公和国公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没有半分诧异,似是早已料到。
定国公沉吟道:“这样的阴私之计,怕是出自后宅妇人之手,只是不知,出手的是哪一家……”
裴铭道:“不管是哪一家,这件事儿子已经认下了,不会妨碍到贵人和伯爵府的联姻一事。”
国公夫人道:“若是这事便是顾侯夫人计划的,怕是伯爵府,并不想同贵人联姻,而铭儿你跳出来,在有心之人眼中,已是坐实了我们站队于何人。”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
定国公的地位是高,权势也隆,正因如此,不想放弃家族名誉的话,根本挣脱不开朝堂之争,眼下几位皇子都慢慢长大成人,立储之争已悄露端倪。
吴氏忽道:“我听说,你去的时候,贵人早已离去,你不出面也可。”
裴铭道:“贵人赴宴之前,已料到在伯爵府内,可能会出事,早已暗中加派人手,盯着可疑人选的一举一动。实际上,贵人中药离开后,我已派人将前去诬陷贵人名声的丫鬟打晕,原以为剩下的事贵人自己可以解决,但万万没想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个莫名其妙的丫鬟。而且贵人事后告诉我,那药性猛烈,他原以为泡入凉水或可忍住,但随行的孟神医却告诉他,此药极为阴损,若不及时纾解,恐会伤及根本,以后再难有子嗣,所以……出面保下这丫鬟,是贵人特意叮嘱我的事。”
吴氏脸色稍霁:“这样看来,贵人倒不算过河拆桥之辈。”
定国公则道:“但就怕心慈手软,难成大事。”
裴铭道:“我明面上站了出来,父亲则可发展另一条线,不论事成事败,再不济不过舍了我罢了,定国公府的荣耀,永远不会倒,父亲又有何可以担忧的呢。”
他这话说的有些讽刺,定国公怒道:“你这个逆子!定国公府好也就是你好,你……!”
吴氏连忙拦住定国公:“既然铭儿心里有数,你就下去休息吧。”
裴铭幼时,定国公在外忙于政务,且又对裴铭比别的儿子加倍严厉,父子俩从小就不亲。
定国公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面对自己时,脸上永远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心底顿时生出挫败之感,一拂袖,离开了。
吴氏缓和了脸色:“既然你出面顶替了贵人,那丫鬟你也带回来了,打算如何安置?”
裴铭道:“儿子房中并没有先例,还请母亲做主。”
吴氏沉吟道:“虽然此女不过是个粗使丫鬟,但既然得贵人开了恩,赏了脸,总不好太过薄待,但她已是贵人的人,和你不过是名分上的关系罢了,也不能真让她给你当通房丫鬟。再说她出现的蹊跷,按理说,她绝不该出现在那里才对,不知这傅府又在里头有什么事?此事还得一一查证才好。这丫头你既然带了过来,总要替贵人试一试她的忠心。”
裴铭道:“这丫头都不知道贵人是谁,儿子看她,倒像个胆子小的,一个平平无奇的丫鬟罢了。”
吴氏意味深长道:“越是高明的计策,越是会用到这些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无妨,来日方长,你把她带回来没有,且让我先试一试她吧!你也退到屏风后看一看,免得日后着了女人的道。”
吴氏的话显然别有用意,但裴铭却没作出什么反应,依言退到屏风后。
吴氏招来管事麽麽,得知秋喜已经快到定国公府,吩咐了几句,便静待秋喜过来。
秋喜跟着定国公府的麽麽上了马车,一路疾行到定国公府。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都太过玄幻,她坐在马车上始终在发愣。
马车不过是一辆大路上随处可见的青帷马车,秋喜上车下车的时候都颤颤巍巍的,生怕弄坏了马车,这也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坐马车。
带着她的麽麽虽然一路上没几句话,但是却仔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好报告给吴氏听。
到了定国公府,麽麽领她去简单洗漱了一下,换好衣衫,再去见吴氏。
洗澡的时候,那水从背后浇下,痛得她想叫出声来,到底是忍住了。
帮她冲水的丫鬟挑了挑眉,只淡淡告诉她背后破皮了,却没有给她药,也没有说什么。
秋喜也不敢多说,匆匆整理好后,就去见了吴氏。
一路上,背后都在火烧火燎般的疼,秋喜也没敢说一个字。
到了议事厅,秋喜第一时间跪下身去,行了个大礼:“奴婢见过夫人。”
吴氏看着她的礼仪,心里叹了口气,这规矩,比她家的三等丫鬟还不如。
但眼下不是挑礼仪的时候。
她整了整神色,淡淡道:“铭儿将你带了回来,想来心底是对你有几分看重,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要为儿子多操心些,总不能让儿子收用一个来路不明的丫鬟,你且自己说说,你叫什么,家中几口人,在傅家当了几年差,主要做的是什么,若是从前有什么相好的,也一并交待。”
她话不重,通身的威严气派却叫秋喜心惊,哪里敢有半分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回夫人的话,奴婢名唤秋喜,名字是娘亲取的,说奴婢生在秋季的丰收之日,喜是图个好兆头之意。奴婢今年刚刚十六,家中三口人,阿爹在奴婢小的时候已经过世了,全靠寡母将奴婢和幼弟拉扯大,在傅家当了三年差,主要做些外院洒扫的活。奴婢一心只想着赚钱维持家中生计,没空有相好的,即使奴婢想有,怕是也没人看的上奴婢。”
她说的老实,没有留意到打了裴铭的脸。
没人看的上她,就裴铭看上了?
吴氏的脸色一下子十分精彩,但心底却松了口气,至少这丫头,不像是什么精明之人。
若是什么内应探子之类的人,怕是不会犯这种错误,吴氏心内暗暗思忖着。
但她不敢大意。
伯爵府顾侯不是空袭爵位之人,本人官至户部侍郎,贵人原本意欲向顾侯的嫡女提亲,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从而得到户部的助力。但今日之计,让贵人在伯爵府内宠幸一个粗使丫鬟,就是赤裸裸打伯爵府的脸,婚事自然结不成。男人在婚前有通房丫鬟本是常事,不过在人家的府上,而且是在意欲提亲的前提下,还做出这等事,对象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鬟,又被众人都瞧见,那就不是一件小事了。
吴氏示意管事麽麽,将两碗药端了上来,摆在秋喜面前,并让秋喜抬起头来。
秋喜抬起头后,吴氏仔细看了看秋喜的模样,见这丫头姿色并不算绝色,但一双眸子却清澈动人,若是好好装扮,也是个清秀佳人,最让人羡艳的是她的皮肤,明明是个粗使丫鬟,却比娇养的大家闺秀还要白腻,脸上更是没有一丝瑕疵。那藏在衣服下的身段,也是凹凸有致,不能说十分惊人,却很是赏心悦目。她倒不算长了个勾人模样,但这不自知的勾人,有时候却更加勾人。
秋喜没有注意吴氏的打量,只看着面前两碗黑糊糊的药,困惑不解。
吴氏缓缓道:“傅家虽是五品,到底也算官宦人家,你也应当晓得,世家贵族,有世家贵族的规矩,主母未进门,不管是妾室还是通房,都不可有身孕。”
秋喜一下子明白这两碗药是什么,连忙道:“奴婢知道。”
吴氏道:“这两碗药,都有避孕的作用,左边一碗,药性猛烈,喝下去,恐会伤了身子,以后再难有孕。第二碗则温和许多,只是,避孕的效果就差了许多。你自己选一碗,喝吧。”
秋喜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她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裴铭会真正收了她当通房丫鬟。
但是让她不再有孕,岂不是连她日后的路,都一并绝了?!
她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小姐,若是无法有孕,便不可能再嫁人当正妻,若不想多交一份税,只能去给人家作妾当玩意,但她又已破了身子,姿色又不是十分出众,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秋喜嘴唇哆嗦着。
屏风后的裴铭也没想到,母亲会这样试探一个丫鬟,不由站了起来,想走出去,但想了想,又作罢了。
这个丫鬟如果真的有了身孕,那麻烦可就大了,她绝不能有孕。
秋喜怔了好一会,忽然问道:“是不是如果我有了身孕,会对世子造成非常大的麻烦?”
吴氏没料到她会问这么一句,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话,倒也没错。
秋喜猛然端起左边一碗药,就要一饮而下!
吴氏和裴铭都吃了一惊。
裴铭急急向前走了两步,就要推开屏风,但忽的,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止住了步子。
就在他这一犹豫之间,秋喜已经咕咚咕咚喝掉了小半碗。
吴氏连忙喝道:“不必喝了!”
秋喜顿了一下,还是将一碗药全数喝完了。
喝完之后,她重又恭敬的伏低身子:“夫人放心,不会再因为我牵扯出什么事,让世子烦忧。”
吴氏的脸色彻底缓和下来,示意管事麽麽将秋喜扶了起来:“带这个丫鬟去府医那里吧。”
管事麽麽紧绷的表情也松懈下来,对着秋喜笑道:“恭喜姑娘。”
秋喜有些莫名其妙。
管事麽麽笑道:“我们定国公府是何等人家,怎么会做出这等事,这两碗药,不过是试一试姑娘罢了。不过是普通的补药,没有避孕的作用。”
秋喜呆若木鸡。
裴铭也悄悄松了一口气,他方才就觉得,母亲做这样的事,跟之前的作风不太相符……
管事麽麽道:“但姑娘确实不适怀有身孕,但好在姑娘被宠幸,不过是今晚的事,不用喝药,用针灸也可达到避孕的效果,姑娘请随我来吧。”
秋喜看了吴氏一眼,见吴氏颔首,便红着脸跟着麽麽去了。
秋喜去府医处看过之后,麽麽便将她安置去了下人房。
这房屋很是简陋,里头不过几件家具,但胜在什么都是新的,被褥也很柔软。
秋喜刚刚还从府医那里额外拿了一瓶伤药,可活血化瘀,只是她伤在背后,不知怎么抹上去。
死里逃生,在傅家住的是8人间的大通铺,在定国公府住的是单间,秋喜的心情此时额外的好,就算背上还是疼得厉害,她还是喜滋滋的哼起了小曲。
正解开衣服准备给自己上药,冷不丁外头传来裴铭的声音:“你心情倒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