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尘越说越激动，顾晚也是头一次，在他那张似乎无论何时都能保持泰山崩于前也能保持面色不改的脸上，看到了愤怒怨恨的情绪。
等等——
顾晚短暂地愣了愣，眯起眼睛想要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
没有。
确实是愤怒和怨恨的情绪。
虽然很快，慕容尘像是回神，又将那份情绪给收敛了，重新变回平常那副沉稳温和的儒雅来。
“我早就该在年幼时家庭遭受巨变时就该跟着一起死去的。”尾音处，像是夹杂着惋惜的无奈叹息，慕容尘掩饰似的伸手抚摸过自己的头发，“可是我偏偏就这么活了下来，还被带到了慕容家，但是即便处于金碧辉煌犹如宫殿的慕容家，锦衣玉食，我却仍然无时无刻都想着去死，直到我看到了当时才几个月，还躺在襁褓里的你。”
顾晚微不可察地神色松动。
她？
“你当时才几个月大，很是娇气。没吃饱要哭，睡不好要哭，温度不合适要哭，别人如果不抱着哄睡也要哭，后来更是发展到每次都得二嫂抱着你轻拍着你哄你，你才肯吃东西才肯睡觉才肯施舍出来个笑容来。”
听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还挺奇怪的，顾晚都控制不住地想要脚趾扣地。
她小时候这么娇气的吗？
那这么看来，暖暖似乎身上的某些特质还是遗传了她的。
“家里很多人都特别喜欢你，可是你却好像除却二嫂之外谁都不喜欢，谁要抱你你都要哭，可偏偏我被你爷爷带着去看你的时候，你伸出双手要我抱。”
慕容尘在说这些事情的时候，眼神里也透露着满满的笑意，他在怀念从前，也被从前的幸福给带动了现在的情绪。
“我抱起来了你，你笑得特别开心，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慕容家里除却二嫂之外，唯一抱你而你从始至终都不会哭的人。慕容家的人在看到这一幕时也都很震惊，我也很高兴，因为我好像终于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找到了一点只属于我的落脚点，找到了我和慕容家唯一的羁绊——那就是，你。”
顾晚愣愣地对上慕容尘的眼睛，他眼睛里的情绪太过晦暗沉重了，顾晚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
她大致能明白慕容尘当时的心理，但她却也很是自责，自己竟然一直都没发现表面温和从容的慕容尘，心底的自毁情绪竟然有这么严重。
“所以后来你爷爷说把我当成你的童养夫留在慕容家的时候，我特别高兴。我觉得我真的是太幸运了，那样卑微的我，怎么能配得上金碧辉煌宫殿里的公主呢。可偏偏你从不觉得我卑微，你总是爱笑，总是爱黏着我。我一直都觉得我天生就该疼爱保护你，直到你长大成人，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地结婚。而我的美梦直到你走失的那一刻，彻底破碎。”
顾晚也沉默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
那些事情她不记得。
可是这么说的话，对慕容尘又未免过于残忍。
毕竟慕容尘这么多年好像都是抱着他跟她幼年时的记忆，而艰难挺到如今的。
“我没想到你会走失。”
慕容尘这么说。
“我相信我迟早能找到你，我确实也在这么多年间去过很多城市寻找你的踪迹，皇天不负有心人，我最终还是找到了你，但是唯一超脱我掌控范围的就是你已经完全不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了。”
慕容尘说到这里的时候，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的语气仍然是平静的。
“你忘记了我最看重的部分，忘记了和我的曾经。”
“晚晚。”
“你对我可真是心狠啊。”
顾晚无言以对。
这并不是她想要做的，这也是阴差阳错的。
慕容尘深呼吸：“但即便晚晚你已经完全不记得我了，我却也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你迟早都会记起我，就算你曾经在我缺席的这些年来喜欢过别人也无所谓，只要你忘掉那些痛苦的记忆，就依旧还能想起我，但我没想到……”
慕容尘说到这里的时候像是情绪失控，他说不下去了，深呼吸了好久。
顾晚知道他没说完的下半部分是什么。
但慕容尘没想到的是，顾晚的确如慕容尘预料的那样忘记了厉寒锡，可她却又在跟厉寒锡相遇后将之前忘记的种种再度想起来了。可她忘记了慕容尘，却在跟慕容尘朝夕相处好几年，却也没曾想起来任何的细枝末节。
顾晚想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记忆这种东西也不是她能随意掌控的。
可是话到嘴边，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还是闭嘴。
“但是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慕容尘声音很轻，他还能保持平静地看着顾晚，只是眼睛微红，他说：“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不喜欢我了，你只是不记得我了。”
顾晚沉默。
过去的事情她就算偶尔脑海里能浮现出一些细枝末节的画面，却也跟慕容尘没有太多的关系。
或许事情真的跟慕容尘说的那样，也或许只是小时候不懂事随便说说而已。
但是慕容尘却当真了。
当真了这么多年。
……
慕容尘缓了好久才总算彻底平复了心情，他漫不经心地伸手擦拭过眼尾，很轻地笑问：“因为我把手伸向了厉寒锡，晚晚，你现在是不是恨透我了？”
顾晚沉默了几秒钟，摇头。
“没有。”
慕容尘眼睛稍微明亮了些：“那你是不是也多少喜欢……”
“小时候的事情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喜欢厉寒锡，我特别特别地喜欢他。甚至在我心底，他跟我同等重要。”
慕容尘被顾晚眼神深处的认真给震撼到了。
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
顾晚是认真的。
顾晚来这里既也不是找他兴师问罪的，也不是来听他剖析怀念过往的，她只是想跟他说——她只爱厉寒锡，她跟厉寒锡荣辱一体。
而如果他还想要对付厉寒锡的话，那就是在对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