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川听明白了,却难以置信,“你想先被他父亲抓住,带到医院,然后再想办法逃脱?”
傅父的手段,领教过的都万分有体会,借他的手跳脱,的确能做到无人质疑。
可其中艰难,惊险,稍有不慎,就会被傅父察觉,进而变成自投罗网。
至于,郁梨这个办法,届时会不会加深傅家父子内讧。
郁梨不直接点明,时至今日,沈黎川默认不去想。
郁梨捏紧手,晦涩开口,“沈黎川,换做其他人告诉我,傅瑾时这四年全是为我,我不会相信。但你不一样,我是受害者,你是被我连累的无辜者。我不仅眼下欠你多次帮助,还欠你这四年婚姻不自由。”
“是我无耻,想再欠你最后一回。请你帮我联系那个帮派,他们既然有信心洗白我,保证不被傅瑾时的人抓住痕迹,肯定也能在医院动手脚。手术室全程不允许有外人在,那我是否流产,是否真的死,也就是医院一句话。”
“倘若他父亲派的人,非要亲自检查,或者目睹手术现场。”郁梨手上用力,猩红的掐痕,在手心来回叠现。
她眸光冷亮,“现代医学发达,我信总有办法遮掩过去。最坏是目睹手术现场,但我想,他们一群外地来的生人,如何也不能横行无忌,这就是本地帮派的优势对吗?”
沈黎川,“你想这样全面,我无可置疑。”
“谢谢。”郁梨撑着墙,“沈黎川,希望我这次的‘死’,能让你重获自由,有想与不想,要或不要的权利。出国前我说名山大川听见我的道别。”
“那句话是,我自人间漫浪,平生事、南北西东。”
有人困在雨里,有人雨中赏雨。平生事,来去匆匆,各有分说。
我希望你豁达,一路不变,一路赤诚。
……………………
郁梨今天受到的冲击大如颠覆,回到座位,整个人状态剥离麻木。
傅瑾时皱紧眉,却并未发难。
仿佛她刚才并未迟迟未回,仅仅是去了几分钟,比之上次在路边快餐店的步步看守,无疑给足郁梨自由和机会。
郁梨闷头吃饭,她孕期反应与常人不同,常人容易受到食物刺激,呕吐或者格外嗜好某种食物。
她是对食物完全丧失兴趣,像西方传说中的吸血鬼,吃什么都像啃木头,不受气味影响,只要胃里有地方,她就能强塞进去。
傅瑾时看着她吃,时不时换盘子,递刀叉,倒水,郁梨一概不拒绝。
她这四年,最初很痛,纠结,挣扎,直到最后习惯,习惯抗拒他,抵抗他,也习惯怕他。
她曾经也为傅瑾时找理由,一千个,一万个,甚至外星人替换他,郁梨都想过。
却唯独没有想过,傅瑾时目的就是她。
之前离开国内,他突然要表明要养她,已经叫郁梨吓了一跳。
她后来回想,傅瑾时并非没有暗示过,近一年也几乎明示过。就譬如她毕业读研,留在北方安安分分,按着他的步调走,安排走。
可惜横亘着这样的怨恨,他一桩桩,一件件,囚困她于股掌之中,玩弄,侮辱,日复一日。
她从来没往男女方面想,连这个念头,都未动过一下。那些暗示明示,她自然而然想到另一个地方,逻辑还能自洽。
郁梨嘴不带停,吃久了显得机械,木讷,心不在焉,傅瑾时移开盘子,“你又在想什么?吃东西也能走神?”
“你好像总在问我想什么。”
郁梨克制着。
她心里想什么,傅瑾时一眼看穿,她从头到尾是浅水湾里的王八,什么时候蹬腿,什么时候伸头,什么时候翻盖,他了若指掌。
可他呢?
渊深似海。
到现在,郁梨信任沈黎川,他绝不会信口雌黄,在这种问题上与她开玩笑。
可逻辑呢。
她往日想偏的逻辑都能自洽,傅瑾时这四年全是为她,反而说不通,理不顺,郁梨找不到一个通畅的线,把这一地支离破碎地串联起来。
到头来,还是只有驯服这一条,勉强算融洽。
“因为我不知道。”傅瑾时为她换了果汁,鲜嫩的绿色,有牛油果和香蕉的气味。
郁梨喝不出滋味,几口撇到一边,“谎言。”
她这句仿照傅瑾时从前下评断的语气,每次她或真或假地狡辩,他一听便知。
傅瑾时察出她模仿,眼睛里有一丝笑,“真不知道。你的想法一向——”
他试着比喻,“像风,像云,非常自然,却叫人抓不住,无法确定。”
郁梨的内心世界,五颜六色,缤纷多彩,进去过的人,不会想出来。
出来后,这世界冰冷,乏味,庸俗得令人生厌。
可再想进去,就像误入桃花源的渔夫,溯流而上千百遍,不得踪迹。
傅瑾时能看穿郁梨所有出动出击的花招,却看不见她隐匿的真心。
一朵花,在她眼睛里是什么模样,今日阴云密布,在她心里会不会烦躁,还是觉得轻风阴凉。
渐渐,十八年的了解,在她抗拒的眼中生锈,消磨得面目全非,越想得,越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