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寿宫的正殿,比之凤鸾宫要大出许多来。
  其实这两座宫室原本的大小是一样的,只不过昭华住进来后,将正殿里面奉着的几尊佛像与佛龛,都挪去了云台那儿的十佛殿,所以如今这地界看起来要敞亮许多。
  这会儿满殿坐着的女子,一个个脸上的表情都不尽相同,
  有的笑意嫣然,有的愁云惨淡,
  这里头有许多才入宫的新人,还从未侍过寝,就要守上一辈子的活寡。
  只是她们中,大多都是为了荣华富贵,挤破了脑袋自愿要入宫的,
  恰如飞蛾扑火,如今得了这样的结局,又能怨得了谁?
  待众人给昭华行了礼后,昭华扬手赐她们平身落座,
  “从前宫中的答应、常在、贵人,哀家都会给你们抬了嫔位的位份,让你们可以以太嫔的身份与月例,在宫中安度晚年。”
  她缓一缓,又多此一举地问:
  “或是有谁钟情于先帝,愿去帝陵守灵的,哀家也会许了你们。”
  一语落,自是换得堂下鸦雀无声。
  平日里对着萧景珩奉承讨好的那些嘴脸,随着他的离世,也跟着一并被抹平了去。
  昭华颇为感慨地笑了笑,又道:
  “日后成了太嫔,就不用再守着当后妃时,日日来哀家这儿晨昏定省的规矩了。往后在宫中,挑些自己喜欢的事儿去做,哀家也会许你们母家的亲眷,每年得一次机会入宫与你们团聚。”
  众人恭声道:“多谢太后娘娘恩德。”
  昭华浅笑着颔首,“先帝丧仪才毕,大伙儿都累着,今日先散了吧。”
  众人向昭华福礼告退,
  而有几人却留在座位上,并无起身。
  待人散得差不多了,听其木格短叹了一声后感慨道:
  “终于是盼到这一日了。以前总觉得,他死了,便痛快了。可不知怎地,昨日在夜里竟还会梦见他......要说咱们这些女子,又有哪个对先帝是没有付出过真心的?只是如今再提这些,也是惘然了。”
  如娜仁道:“说到可惜,我真是替宁姐姐觉得不值当!姐姐们说,她这又是何苦呢?先帝当日已经陷入死局了,她却是迫不及待的非要给先帝下毒......这下好了,临了临了的,将自己的命也给赔了进去。”
  闻言,
  昭华凄苦一笑,淡淡地说:“她也是得了解脱。”
  如娜仁不解,“人活着总还有希望,就这么死了,不是什么都没了吗?宁姐姐连死都不怕了,还怕活着?”
  是啊,人活着总还有希望,
  可若是对于一个将所有绝望都经历过的人来说,
  活着,真的更好吗?
  若是宁婉霜还活着,她余生怕是都要陷入对家人的自责,对爱人的悲愤,以及对儿女的愧疚当中。
  于她而言,或许死,才是最好的结局。
  前尘往事随断气的那一刻终了,这一生若是盼不得苦尽甘来,惟愿她来世能一切顺遂,得天庇佑,再不受这凡尘琐事半分磋磨了。
  如今与人议论起宁婉霜来,昭华还是会心疼难当,眼底盈着泪意,
  她不愿当众落泪,于是看向其木格与如娜仁,故作轻松地转了话锋道:
  “我曾许过事成后,可让二位姐姐回到各自的家乡去。对外只说是你们追思先帝,随他去了。人死灯灭,想来也不会有人追究什么。”
  “是该走了。”其木格飒爽笑着,眼神里再度浮现出了希冀的光,“多年不骑马,如今想着,总觉得骨头都有些酥了~”
  如娜仁也笑着应和道:“是啊是啊,到时候姐姐得空了,可得来一趟蒙古。我请姐姐吃最嫩的牛羊肉,带姐姐去看葛根塔拉草原看日出,于草浪间纵马饮酒!”
  其木格用力颔首,与她默契地击掌,
  “一言为定!”
  她二人皆是在草原上长大的,没了萧景珩横在中间,反倒是成了很好的朋友。
  于她二人嬉笑间,昭华瞧着坐在一旁的茹歌,也向她们投去了羡慕的目光,
  于是低声问她,“纳兰妹妹呢?有什么打算?可想回家?”
  茹歌眸底满是讶异,与昭华对视了半晌后,才怯懦地说:
  “我......可以吗?”
  “当然。”昭华温柔地笑道:“不过日后再不能以纳兰氏自居,只可隐姓埋名过你的日子。你是个极好的姑娘,兴许在不久的将来,便能遇着一位真正倾心于你的如意郎。”
  这看似简单的一番话,却充斥着暖慰人心的力量,
  茹歌本就是个内敛敏感的性子,此刻含泪用力颔首,哽咽到不能言语,半晌才艰难地说了句,
  “多谢你,昭姐姐!”
  这些一辈子都活在礼法教条约束里的女子,最终能勇敢地站起来反抗皇权对女子压迫的不公,实在难得。
  而昭华,也都依诺允了她们完满的结局,
  这些艳丽的花朵,本就该开在烂漫山涧,清水泉旁,
  而不是栽在这金灿灿的牢笼里,供人赏玩。
  这日后来,昭华遣了众人各自散去,独独将容悦留了下来。
  彼时姐妹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昭华与容悦打趣道:
  “容姐姐......嘶,不对。如今我该叫你一声嫂嫂才是。”
  “昭儿!”容悦红着脸嗔怪她,“你乱说些什么......”
  “哪里是乱说?”
  昭华冲她身后略一挑眉,温声道:
  “姐姐回头瞧瞧,看是谁来了?”
  容悦一瞬错愕,
  缓缓回眸间,在目光与一人对上后,不觉瞳孔震颤,泪自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