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依旧是裴贞婉宿在含象斋,陈帝与她聊了一些话,便自己宿在寝室。
琼脂不解,裴贞婉却也是需要再多了解陈帝的心思喜好,便也这般疑惑的入睡了。
陈宫之中,君恩便是维系了这些宫中的女人的地位与前程,无人知晓裴贞婉从不曾侍寝,众所周知的只有,这是陈宫第一位越级册封,得住帝王寝宫的美人。
正因如此,裴贞婉接下来的日子在陈宫之中行走,在正德宫和蓬莱殿的请安,所到之处,皆能享受到诸人正面送来的恭维与尊敬,自然,背面的闲言或嫉恨,亦是不需言表。
在册封后的第三日,裴贞婉终于等到了她最为期待的贺礼。
那是一份薄薄的,在花草宣上用洒金墨誊抄的佛说吉祥经。闻着墨香之外,那一股淡淡的花草香气,裴贞婉不由温和的笑了笑。
“琼脂,咱们该去宣明宫走一趟了。”
琼脂点了头,问道:“可需要奴婢带些南蜀味道的美食?半夏那边应该有现成的。”
“极好。”
带了琼脂去六尚取了一些南蜀吃食,便一路向宣明宫走了去。这一条路时隔二十日再走一遭,却是心境依然完全不同。
宣明宫的宫门此刻开着,驻守在宫外的侍卫向她行了礼,便无他话。裴贞婉自宣明宫的正门宣明门入,内中如前次二皇子忌日时一般的冷清素净。
一路走去小筑,也依旧只有一个小太监在挑水洒扫,再无其他人。
小筑的两扇门却是全然敞开着,走到门口驻足,见到窗下摆了两盆菊花,花瓣与花心都是黄澄澄的颜色,小小的花朵密集绽放,远观倒是有些金灿灿的一片。
恰好屋内走出来白露,看见门口站着的二人,笑了道:“裴美人来了。”
便见沈昭容扶着清明的手从室内出来,虽仍是素净如道服一般的穿着,但面上已有了些许温和的笑意。
“见过沈昭容。”裴贞婉带着琼脂,齐齐屈膝行礼。
“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沈昭容面容神明,淡淡地笑容氲在那一副清淡温雅的仪态之中。
“昭容这里,也当真有了许多生气呢,那两盆日光菊,开的真是旺盛。”
沈昭容转了身,看着窗下那两盆长势正旺的菊花,恬静道:“秋高气爽,总是要应个景的,这也不是名贵品种,随便摆在这里,倒也好。”
裴贞婉笑了走近几步,道:“这种菊虽是普通,却是迎着阳光便能绽放,极是适应各种困境。我觉得,品种如何倒是其次,这般顽强的生机,倒是值得一叹。”
两相心有灵犀,各自笑了笑,沈昭容微微侧了头,笑着问道:“屋里备了茶水,还是上次那种陈茶,美人可饮得?”
“自然要饮。”
屋内与往日并无异,二人落座,清明几人便去了屋外静候。
沈昭容细细打量着精心妆扮之后的裴贞婉,缓声赞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今日我才明白,这李延年歌,到底描述了何种绝代佳人。”
裴贞婉淡淡一笑:“昭容将我比李延年,倒是有许多的惶恐。再顾倾人国,那岂非我要成为陈宫之中的罪人了。”
“你是否能成为罪人,在于陛下如何做,何苦归结于深宫之中苦命的女子?”沈昭容这句话说出时,是淡淡的忧伤。
裴贞婉点了点头,道:“这话确如我所想,世间太多的人,动辄将亡国之名贯注于奸臣、妖妇、刁民一类的名头之上。却不知,若非主位之人昏庸、失察、妄信、骄奢,又如何能有乱世亡国的下场?”
这一番话两人心意相通,倒是极为舒畅,不由举了手中的茶盏,相视一笑而饮。
“那日与你一谈,我便知你定有大作为,果然,连陛下也极为赏识你。”放下茶盏,昭容温文而笑。
“昭容称赞,贞婉却有些愧受了,他日若昭容精心打扮起来,也依旧能光彩照人。”
“贞婉,这是你的闺名?”沈昭容缓声道。
“正是。”
“这名字倒是如你,以后我便唤你闺名如何?”
裴贞婉笑一笑,并不急着答话,沈昭容抬手为二人续了茶水,淡淡说道:“你用了些手段,走到了陛下身边,又尽力劝我,究竟为何?”
抬起茶盏送至唇边,亦是淡淡问道:“昭容可愿出山?”
沈昭容的神色动了动,一声轻笑,点头道:“我愿。”
裴贞婉起了身,用武将的礼躬了身,沉声道:“昭容不知我身份,不明我来意,却能信任,坦诚相待,贞婉今日在此,先谢过昭容!”
这一礼算是庄重,沈昭容却是有些意外,起身扶起:“我本也是为了心中所想,你这又是何必这般大礼。”
两厢回到席位坐下,裴贞婉方郑重道:“同昭容身份有异一样,我本名杨靖姝,家父杨翦,字仲起。”
沈昭容不由瞪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的是,怀化大将军?”
裴贞婉抿嘴一笑:“是。”
这一消息来的太过于石破天惊,便是沈昭容这些年的心静平和,此刻也觉得犹如一声响雷炸在自己耳边,几乎不敢相信。复又看了看裴贞婉的神色,全无嬉闹畏缩之意。回忆起上次来此时,她曾提起的凤城战事,纵然是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将这事关联一处。
“你所说,确实是南蜀的怀化大将军,撼山军主帅杨翦?”
“确实是,祖父是先定远将军杨玄,我的兄长,是撼山军归德郎将杨靖岐。”
沈昭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整理着脑中混乱的思绪:“你方才说,你本名杨靖姝,是杨翦的女儿,可我听说当年,杨家的人,都去了。”
裴贞婉咧了一丝惨烈的悲笑,一股伤痛之意攀上心口:“是,当年撼山军全军覆没,父亲与兄长战死在白水之畔,我的嫂嫂洛真自裁,舅父高家满门被屠,我当年仓皇出逃,活下来的,还有我的侄儿,哥哥的儿子,杨毅。”
这算是对当年的事合盘托出了,裴贞婉说完,静静地看着沈昭容的神色。她讲出这些之时,并不能断定会有何反应,此事可称之为一场豪赌。可她却不能不去赌,未来的结盟,需要的是相互绝对的信任,此时的坦诚相告,便成为了第一步的试探。
若能成,将是盟友,若不能成,便会成为第一个相对出手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