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丞相身形佝偻,满目沧桑的眼带着慈爱,不住点头,连说了几声好。
苏琉玉仔细确认,看他识得人,眼里迸发出惊喜,话也多了不少。
“先生,我大魏百姓,如今税患尽除,各州府屯谷丰足,百姓温饱。”
“我北荒将士,现已扩充六军,兵马四十万,抵御外敌。”
“今年,畜五牸,通海贸,待过几年,我百姓人人皆可食肉,生活富足。”
“还有还有,如今大魏,人人可读书,人人可认字......”
“玉哥儿。”突然,宋丞相截住她的话。
苏琉玉看着他,一脸不解。
她看他抬起枯木般的手,颤颤巍巍的摸了摸她的头,浑浊的双目蓄满了泪。
“这几年,玉哥儿受苦了。”
他说,受苦了。
这三个字,就如同一击闷雷轰顶。
道出她这几年的窘境,懂她强撑的无助害怕。
让她眼眶一热,泪噙满双目。
年少登基,勤政三年。
这位大魏顺帝,用瘦弱的肩膀,扛下疮痍衰败的大魏。
怎敢喊累,怎敢言苦。
宋丞相一脸愧疚:
“这几年,虽混混沌沌,但臣一直良心有愧,自责自己,太过不近人情。”
“我们玉哥儿,才这般大,老臣这心里,实在心痛难忍。”
苏琉玉想安抚一句,说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但她张了张嘴,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泪越流越凶。
以前,老丞相是一直护着她的。
疼着惯着,哪怕师父说句重话,都替她打抱不平。
登基这几年,开始的时候师父一直恪守礼态,不和她见面,小心避嫌。
她也不忍让她娘亲担忧。
身边一个亲近之人都没有。
那段时日,每每想找老丞相倾诉,也是不识得人,只能匆匆见一面。
当时,她一个人寡助无援,强撑着一口气,不敢丝毫懈怠。
其间心酸,只有受过才知道。
如今看到老丞相。
委屈,难受,种种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宋丞相看她哭的难受,摸了摸胸口,似乎很着急。
“先生,你......你找什么?”
看他这举动,苏琉玉脸色一白,一下子慌了。
似乎是摸到了怀里的东西,老丞相神色一松,把油纸包掏了出来。
“皇上,别哭了,臣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红豆酥。”
油纸包,被压的扁扁的。
或许是放了很久,内里的红豆酥,已经被挤了出来。
苏琉玉神色大震。
只觉得一只猛兽,又死死的咬住了她的脖子。
先生的病。
又恢复了往态......
“皇上,吃一口吧。”
老丞相把这红豆酥,往前递了递。
苏琉玉狠狠擦了泪,想伸手,却发现身侧,一只修长纤细的手,顺势接住。
“琉玉,我去送送老师,你在此先候着。”
沈怀舟清澈的嗓音,轻柔的安抚一句,遂带着老丞相出了院子。
......
残月高挂,偶有夜鸟惊啼。
沈怀舟心思复杂,回到院子。
小院里,少年抱着两把刀,坐在凳子上。
这位大魏天子,已经在这须臾片刻止住了情绪,又恢复了往日的稳重。
似乎听到响动,让她缓缓抬头。
沈怀舟已来到她身前。
月华织锦大袍缓缓落地,这位温沉修雅的男子,半蹲于地,抬出纤细的手,揉了揉她的头。
“今日,老师有点清醒,对为师说了诸多往事秘辛。”
苏琉玉耳朵动了动。
“说了什么?”
“当初玄右真人卜卦,道定你八字乃早亡之命,十岁大劫,活不长久。”
这句话,让苏琉玉神色一震。
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此卦难解,本是避无可避,原也罢了,但真人,又测了一卦。”
“龙吟之卦。”苏琉玉接道。
沈怀舟点点头。
“真人当时也很惊讶,只道了一句因果,随后便决定帮你渡劫,成全卦象。”
“然后呢。”
“但此事凶险,真人仔细叮嘱诸多细则,但老师,全给忘了。”
“......”
空气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让原本还沉浸在老丞相病中的苏琉玉马上吐槽了一句。
埋得坑不填,不带这样吊人胃口的吧。
沈怀舟也有点尴尬。
“为师本想细细追问,却不想老师一反常态,一直苛责为师对你不够关照,足足骂了半个时辰。”
“......”
先生做的好!
沈怀舟看她想笑,眼眸笑的纵容,不介意露出自己的窘迫。
以前琉玉考学时,但凡自己言语教导一句,老丞相都要背后数落他许久。
想到往日种种,他心里叹了口气,也有点怅然,
但他毕竟年岁大些,在小徒弟面前,情绪还得沉稳。
他揉揉她的头,又道:
“为师担心此事对你有影响,心中实在放心不下,过几日,你便随为师前往长生殿询问一二,左右图个安心。”
过几日?
苏琉玉面露难色:
“近日怕是不行,洛州宝船建成,些许大事要筹谋,还是等秋收之后吧。”
就知道如此。
她这性子,他是摸的透透的。
若是再劝,怕适得其反。
他看了眼天色,决定还是改日再提。
“时辰不早了,还是先休息吧。”
说完准备起身,把她带进屋内。
只是他半蹲了许久,乍然起身,只觉得脚步一晃。
苏琉玉本能的伸手拽住他的大袍。
只是她坐在竹凳之上,这么虚晃一抓,衣服没抓到,反而拽住了腰带。
那丝帛腰带滑顺,本是束缚大袍所用,这一解脱,让两人都愣住了。
衣襟半敞,锁骨半露。
甚至迎着那月色,可以清楚瞧见薄透里衣之下,被月华倾泻的玉润之姿。
空气一下子诡异的安静。
苏琉玉愣愣的拿着这腰带,又盯着他,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师父,你不练武,身材倒是挺好。”
呸!
苏琉玉你放肆!
她回过神,抬头偷偷看了眼自家师父脸色。
果然黑了!
她飞快站起来,把他衣服搂好,系了一个又丑又拗歪的结。
“朕觉得有点困了,明日还要早朝,师父赶紧休息吧。”
溜了溜了,赶紧溜了。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沈怀舟站在小院里,晚风袭袭,带动大袍鼓动,还有那拗到姥姥家难看的结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