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之时已到,无星无月。
是夜,一辆马车在空寂的大道上飞驰,带着死寂越过黑暗而来,仿佛是黄泉通往人间的使者。
随后,在光明中停留了片刻又渐渐没入黑夜中,只听得沉重的车轱辘声缓缓往最深的幽冥之处而去。
“我后悔了。”卜玉镜坐在马车里,探着头看着马车外的景色从明亮变得晦暗到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除了车马声,连蝉声蛙鸣都似乎消弭了。
这样的夜黑的可怕,静的恐怖。
就算是参加鸿门宴,也应该是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才是啊。
眼下的情况让卜玉镜开始打退堂鼓了。
“后悔什么?”笛风倒是一贯的淡定,甚至开始闭目养神,毫无警惕之色。
卜玉镜坐立不安,“后悔答应与你一起去赴宴。”
是的,她后悔了,非常后悔。
就不该贪图银子而答应笛风的条件,她该悄悄地找个隐秘的地方藏起来避避风头。
虽然笛风再三承诺会保护她,可她还是无法完全将自己的小命交给别人来保管。
“我不想去赴宴了,我想回家,我宁愿让别人找上门来,死在家里也比死在荒郊野外的好。”卜玉镜说着就要去扒车帘,作势要跳车。
“你可想好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就算从这里逃跑,也是给踩狼虎豹喂食的份。”笛风悠悠提醒。
卜玉镜一听,僵住了身体,又慢慢退回去坐好。
“不如我们一起逃跑,你不是说你能保护我的吗?”卜玉镜佯装笑嘻嘻地轻轻拉住笛风的袖口。
笛风微笑着,依旧闭着眼,并不答话。
“好笛风?笛风公子?风公子?”卜玉镜扯着他的袖子不放手,讨好地叫着。
“风公子?这个称呼我不爱听。”笛风沉吟道。
卜玉镜抿嘴思索了一回,眼睛一亮,“清都山水郎?”
说起来,笛风在人前总是自称清都山水郎,但却无一人当真。
笛风这回总算是睁开了眼,“这个我爱听。”
“那......”
“只不过太迟了。”笛风摇摇头,面露遗憾。
卜玉镜正疑惑间,却感觉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随后马夫道:“两位,已经到了。”
“啧,看来这次是万策尽了,只能听天由命了。”卜玉镜不情愿地起身,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在她磨蹭的时候,笛风已经率先下车了。
卜玉镜也跟着出来,笛风站在地上朝她笑了笑,“请吧。”
随即伸过手来,欲扶她。
卜玉镜看了看提着油灯的马夫,又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的夜,无视了笛风的动作,提了裙子跳下了车。
“两位请随我来。”车夫模样的男人提着灯在前面引路。
昏暗的灯照着脚下的那条小径,明明像是荒野,但小道却意外地干净,没有杂草落叶。
卜玉镜一边走着一边不安地环顾四周,那如无底洞般的黑暗里似乎随时都会蹿出些鬼魅妖魔来将他们吞噬。
笛风似是察觉到她不安的心情,顺势拉住了她的手腕。
黑暗中,混沌的光影中,笛风的侧脸仿佛笼罩着一层略带邪魅的温柔。
当他处在一尘不染如在百花仙境中的时候,便如那环境般纯净又美好。
而此时处于这样黑暗而杳冥的荒野之中,仿佛也便与这暗野融为一体。
看着与平时稍有不同的笛风,卜玉镜怔了怔,也便由笛风拉着她。
“大叔,你知道晚宴的主人是谁吗?”只听得寂静的夜色中,三人的脚步沙沙做响,一阵一阵的寒意冲击着背脊,卜玉镜打破了沉默。
前面提灯的人并不回答,只冷漠道:“不知。”
笛风亦不语,空山寂林只有萧萧树叶声。
“那这里是什么地方?”卜玉镜并不罢休。
她本意也并不是真的想问出些什么,只是想打破这片沉闷的寂静。
“不知。”依然是这冷冷两字,把将起的温度生生压了下去。
随之,气氛陷入了冰点。
半晌,小径已尽,脚下借着眼前的光呈现出如天梯般的石阶。
“两位请,我便送二位至此。”提灯人在石阶前停下脚步。
卜玉镜与笛风望去,长长的石阶两旁落地灯向远处延展而去,一阶一明灯,照亮了脚下的路,照亮了两旁的树林,也照亮了卜玉镜沉闷的心情。
两人再回头,身后的提灯人早已消失,只剩下一片黑暗。
“走吧。”笛风率先往前走去。
卜玉镜跟上,心中却闷闷不乐。
她这是和台阶有仇吗?怎么总是要考验她的体力。
这都是第三回了,她垂头丧气地极不情愿地迈着沉重的步伐。
前半段路卜玉镜还一声不吭地埋头走着,而后半段路,她几乎是挂在笛风身上,被迫拖行向前的。
“到了,你可以松开了我了吧。”笛风用扇柄轻轻敲了敲抱着自己腰的卜玉镜。
而卜玉镜呢,此刻却是一副要死不活地样子。
“大半夜的这样折腾人,虽然不知道这宴会的主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但他肯定是个变态。”卜玉镜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
让赴约的人大晚上受心理和身体的折磨,这主人不是个变态还能是什么。
笛风却气息平稳,站在一边袖手旁观。
“休息好了的话,咱们就进去吧,至少里面有吃的有坐的地方。”等了半刻,见卜玉镜依然骂咧咧的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笛风提醒道。
“说的也是,我又困又累又饿。”卜玉镜说罢,起身就往里走。
两人绕过高大的千年古树走至门前,一座院子赫然眼前。
灯火暧昧,门口立着两个笔直的身影。
“两位里面请。”笛风与卜玉镜走至门口,那两人倒是十分恭敬迎接。
笛风和两人照面会意一眼,拉着卜玉镜踏进院子。
只听得里面传来笙歌鼓瑟之音,似乎十分热闹。
两人穿过九曲回廊,小桥清池,循声而去。
最后在一间灯火通明,门垂珠帘的房间门口停住。
“哟,这不是三公子嘛。”此时传来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
两人望去,阴影里走来的正是那日在茶楼的楼全,此县的县令。
“原来是楼大人。”笛风挡在卜玉镜面前,微笑回道。
“既然公子与玉镜姑娘来了,便请进吧。”楼全那堆满肥肉的脸将他的眼睛挤到只剩一丝细缝,五官十分怪异。
笛风揽衣往里走,“请,不知楼大人此回是客人还是主人?”
“这并不重要,只是与公子在此地相见,也是我们的缘分,请。”
三人一同迈入大门,大堂中间一方圆形高台,上有数个曼妙女子正在起舞,配合着乐师所奏的曲子,倒是一副好景。
而所到的客人各有隔间,环高台而设,隔着珠帘幔帐,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人的脸,但偶尔传来的喝彩声倒是一清二楚。
“两位这边请。”此时过来了一个小厮来引卜玉镜二人。
“那便暂时与二位分开了。”楼全抱拳笑着道。
“楼大人,请便。”
说罢,卜玉镜与笛风被小厮引至另一间早已备好的看台,是正对着高台的中间位置。
安顿好两人后,小厮便离开了。
“我还以为是要开什么大party呢,结果搞的跟看马戏一样。”卜玉镜坐下后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地望着台上那些轻歌曼舞的女子。
她本就累极了,再加上刚才遇见那浑身上下都让人讨厌的楼全,卜玉镜更是瞬间兴致全无。
笛风神色倒是颇为享受,端起桌上的茶,悠然饮了一口,“好茶自然要配好戏。”
卜玉镜望着他,怔怔看了半天。
“你看我作什么?就算我长得好看,你也不用现在一直盯着我看呐。”察觉到卜玉镜的目光,笛风浅浅一笑。
“我是看你傻,来到这么个地方,竟然毫无防备之心,若是这茶里有毒怎么办?”依她阅片无数的经验,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若是鸿门宴,饮食必定是有古怪的,然后坏人便趁机收拾主角一行人。
要是笛风死了,就没人能保护她了。
“看你年纪小,说话行事倒是老道。”说罢,笛风又饮了一杯。
看笛风故意作对,卜玉镜也不再多言,“既然如此,你要死便死吧,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
话刚落音,房间里的烛火骤然灭了一半,光线变得昏暗迷离。
“感谢在座的各位赏脸光临这场宴会,今日乃是有一宝要让大家见见。”高台中间上来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他挥手打断了歌舞与乐声。
“为何宴会主人不现身,我们大晚上前来,可不是来赏歌舞的。”隔壁的房间传来质疑之声。
虽然看不见面容,但听声音与语气,也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
从方才踏进来,卜玉镜就感受到了这里异样的氛围。
虽然看似像一般的烟花场所,但赴宴的人却个个保持着矜持与沉稳之态,想必也是与笛风这般身份不俗之人。
“不必着急,主人因事务繁琐所以今夜可能无法到场,但主人会派代理人出来主持场面,另外,各位桌上有一只锦盒,里面的物品是为了弥补这次无法到场的失礼之处。”
闻言,大家都纷纷去开眼前的盒子。
卜玉镜看着桌上的精致锦盒,手游移不定。
万一,是暗器呢?
卜玉镜将盒子推到笛风面前,笑道:“你开。”
笛风看着她摇了摇头,“不管里面是什么,我都不需要。”
卜玉镜看着这盒子既好奇但又有一丝恐惧。
大庭广众之下,就算不是直取人命的暗器,但也有可能是什么慢性的毒烟迷药啊。
受了暗算还浑然不知,到时候只能任人宰割。
“噢,你家主人还真是多礼了,替我感谢你家主子。”旁边有人打开了盒子,似乎十分满意,向高台上的人道谢。
随后,打开盒子的人似乎都传来赞不绝耳之声,这惹得卜玉镜心中痒痒的,她更加好奇这盒子中到底是何物让所有人都这样满意。
“大家不用客气,此物尽管带走,另外,一会儿有更好的宝贝在等着,但是如果想要的话,就要各凭本事了。”那男子说完,便离去了,歌舞又重新开始了。
安抚了众人的心,晚宴总算是真正开始了,侍女端来各色佳肴美酒,糕点水果。
卜玉镜此时也不管那锦盒了,盯着吃的双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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