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玑荷已经冒出了嫩芽。星辉潭四周都是一派生机勃勃,这是一年中最欢欣的时节,整个婆罗洲的收成好坏,都仰仗着玑荷的占卜。
这一天一早,白恒下朝回来,见鸽房噗楞楞有动静,忙去查看了一番。
鸽子们挤挤挨挨,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那只脚上绑着红丝线的信使。
收了密函,匆匆看完,不自主间,他的脸色慢慢舒展开来。
旁边耀武伺候着,见自家大人今天特别开心,也跟着欢喜。
半年多了,看来是那人终于有了消息。
耀武给窗户外的六儿递了个眼风,六儿本就机灵,立即捧了参茶进来,“少爷,教坊的红都头送了信来,说绿映姑娘又出了新曲子,请您得空去瞅瞅。”
白恒抿了一口参茶,眼皮也没抬,“知道了,你去回话,说我晚些过去。”
“是,六儿这就去。”
入了夜,白恒乘了小轿慢悠悠的向同悦教坊而去,出门时六儿唧唧歪歪想要跟着,被白了一眼,才不情愿地慢慢退下了。
耀武在旁边偷着乐,等白恒走远了,回来关了门就开始奚落六儿。
“你说你个小猴崽儿,在少爷面前卖弄什么呢?
家里谁不知道,我们少爷去那乐坊那不是为了享乐,不是为了看歌舞,更不是为了吃喝。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就为一张嘴活着。”
六儿尚不服气,“谁叫教坊的那一道炭烧肘子那么好吃呢?说的你不惦记教坊的小姐姐一样,我是只知道吃,你却已经知道色了,看少爷知道了,不责罚你。”
两个人一边嘟嘟囔囔,一边回去收拾行李不提。
真要离开这繁华热闹的昊京城,两个人还真是依依不舍。东也想带,西也想带,等到白恒回来,还见这两个臭小子还在那里挑拣。
忍不住哼了一声,两个人见少爷动了气,就过来曲意讨好。
六儿一向身段软,立即上前来,跪在膝前帮他轻轻锤了一会子腿,方开言道:“少爷莫要嘲笑我跟耀武,若不是得了少爷青眼,我们两个哪能伺候您这样的贵少爷呢。
少些见识,自然也是常理。忽然要舍下这一城繁华,我们心里还真是不忍,所以各样东西都想带着,怕去的地方买了不方便。”
白恒听了也觉得有理,虽然看不上他们这样没见识,但毕竟小门小户出来的,阅历有限,以后出洋增长见闻,再回来时,就不复是今天的小厮模样了。
便缓了口气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比昊京可要繁华一千倍、一万倍。”
“啊,那可是一座大城?”耀武长大了嘴巴,他无法想象,这世上还会有比昊京更加繁华的地方。
“不仅是一座城,而是城市群。就连我也只是听说,没有亲见过。
据说,城市的高空还有花园,流泉飞瀑都在城市中央再现,既有野趣又有繁华。
市面上会有各种珠玉宝石,还有各种机巧玩意,你们,想不想同我一起去?”
两个人听的呆了,过了半饷,才张口道:“少爷,你去哪里,我们自然是跟着的。”
耀武一向持重,此刻却按捺不住向往之情。
六儿更加乖觉,先讨好的笑笑,然后才轻启贝齿:“少爷,我们莫不是要去大罗神仙的居所?”
白恒点了点六儿的额头,“你呀,各种鬼精灵,就是没见过世面,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跟着耀武多学着,多听,多看,多记在心里,少说一句便少露一分怯。”
六儿红了脸,慢慢低下头去,“少爷说的是,您是星相世家,自然世面上有的都见过,就是传说中的东西也是知道的。
我们哪里比得了,只要一辈子能追随在少爷身边,就是我的福分了。”
“好,明天就跟我出发吧。对了,那些东西都不要带了,带点路上的吃用就好。”
“是,少爷。”两个人齐声说着,六儿给少爷铺好了床,耀武给暖壶灌好水便双双退出去了。
等他们都退出去了,白恒拿出白日收到的密函,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这才拿到烛火上烧了。
一股青烟腾起,有一种不真实的迷离感,真就这样启程了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舍下这钦天监的执事,舍下世代忠君的家族使命,舍下昊京的繁花富贵,真的值得吗?
虽然给耀武和六儿,说的极好,但他自己并不知道能不能到达那神仙般的居所?若是海上风大浪急,也许,就没了归途……
一刹那的犹豫,让他的脸微微红了。
他想起师父对他的期望,匡扶社稷,辅佐女帝,这不是一句空言。
如果师父早就算出他的使命,如果这就是他必须要走的路,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第一次见到若水的时候,他就知道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了。
那一刻擦肩,他就知道了,山若水是未来的女帝,是可以让婆罗洲安宁的女帝。
虽然她现在还在泥泞中跋涉,虽然她现在还没有青云之志;
但,终有一天,她会在自己的辅佐之下,登上青云端。
夜风微凉,白恒起身关了窗,只留下一个缝隙,吹进初夏温润的空气。
这一缕柔湿的夜风,让他在静寂中,开始静静的思虑。
神圣婆罗洲从来没有过女帝,若是有一个女人可以坐上女帝的位置,这永载史册的荣光一定会属于若水。
历史将翻开新的篇章,而自己就是那个协助女帝开天辟地的人。
有朝一日,自己能沐浴在这荣光背后,做一个小小的守护者就足矣。
洪庆三年,四月,白恒挂印而去。
没有人知道,这个在观星上颇有造诣的青年,会忽然离去?
大家猜测着,是不是天象出了什么纰漏,之前那个“新帝三年而崩”的流言又开始传播开来。眼瞅着时间就要到了,姬繁生真要作为鸿音王朝的祭品,去增添玉芝山的王气吗?
姬繁生很久不为这个传言所烦恼了,他自从得到了火神的祝福,他就已经无所畏惧。
如果天要我亡,又为何给我力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