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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赏雪
“朕,对不住许家”
晖帝喃声自语,除此之外再无他法,“一步错,步步错,越陷越深。”
就算是想挽回,却也无能无力,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任由冤案尘封,假意不知,假意无错,就可以心安理得。
然,事实并非如此,无数个日夜,晖帝都被煎熬得睡不着觉,历年经久,积郁成疾。
忍过了胸腔中的一阵咳意,崔枕安缓缓启声:“父皇,事已至此,是时候还许家一个清白了。”
这个念头在晖帝的脑海中不断起伏,一时没了主意,也只能道:“枕安,你若要杀,便杀了郑君诚,让他一力承担就是。”
崔枕安本以为,在知道了心爱的发妻连同其手足对自己下毒之后他会暴跳如雷,会将人诛杀而后快,但没想,都这个时候了,除了恨,他更多的是伤情。
甚至可以全然不计,只推出郑君诚来。
连崔枕安亦是始料未及。
自己的父皇,竟到了这个地步,是痴情?还是愚蠢?缘何连这种事都可宽纵?
可崔枕安并不这么想,若是只追究郑君诚的罪过,何算翻案。
“父皇,儿臣恕难从命。”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板,随之唤来方柳一众。
晖帝此时,在崔枕安这里已全无威信,何来帝王之气,不过是一个为情所困所搅扰一生的无知老头,与他祖父半分都比不得。
原本想着,将这些都摊开在他面前,他总会神智清明一回,哪知,竟还是这般情上法下。
许氏是崔枕安的母族不错,可若他因此一味纵容,往后也必会成为大患。
“枕安!”晖帝过软无能,他早知儿子的性情随他不多,待他长大成人,亦管顾不住。
“父皇不愿不忍做的事,就都由儿臣来做吧,无论是什么骂名,儿臣都愿意去担。”
众人将崔枕安抬上来时竹辇,他再不管顾晖帝,他也不必再管顾。
左右他是唯一的儿子,就算晖帝再不情愿,太子也唯有他,也只能是他。
见崔枕安心意已决,晖帝知郑氏或再难保,若是他真的想拦也未必拦不住,只肖动用皇权即可,然,晖帝心下还是稍顾左右,一向优柔寡断的他,也只能由着崔枕安想如何便如何。
一直守在门外的宫人不知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晓得那日太子走后,晖帝独自在殿中待了良久,隐隐听到啼泣之音。
自宫中出来,竟又赶上下雪,今年京中季变异常,雪来的照比往年早,呼气的时候唇畔竟也有了白雾散开。
寒来暑往,岁月变迁,终是谁都无力改写。
“殿下,您出来太久了,伤处又疼了吧?”方柳见他身上皮肉伤痛之处有血色隐隐透出外袍。
崔枕安却浑然未觉,他身上有伤,乘不得马车,只能坐在软轿之中,虽慢,却行得平缓,稍抬手掀了棉帘,“去沉玉阁。”
沉玉阁是钟元居所,方柳不知他为何偏生去那,却也不敢多嘴,只能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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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气隐隐飘散,竟没想到是崔枕安来此。
昨日两人下了许久的棋,倒也难分胜负,过程中两个人难得不像仇人,反而像是相识许久的旧友。
的确相识许久。
小碳炉的火苗正旺,外头风雪压顶,一入室桂香气伴酒香温然。
两个人对视一眼,钟元好似猜到他今日又为何来此。
崔枕安示意方柳将他人抬到碳炉旁,随之又命众人退下。见这两人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方柳这才敢退下,却也不敢走远,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自宫外到此虽路程不长,可天气聚寒,崔枕安身上染了凉意,伸出的手都已开始泛了白,左右不能动,只能单伸右掌上前取暖。
钟元身负血海深仇,可每每崔枕安见了他都是一副淡然模样,永远不急不慌。
“旧岁桂花与洛神收集起来,到现在倒派上用场。”钟元手隔着巾布,将碳炉上的酒壶拎下,将里面的热酒缓缓注入一旁瓷壶中,壶口正往外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稍一晃动瓶身,钟元又自旁处取了一只干净的瓷盅来与他先前的那只摆放在一处,随之倒满热酒,将其中一杯推送到崔枕安面前,“你身上的伤虽未好,可浅饮一杯也无大碍。”
望着那酒盅里被洛神染得艳亮如梅子的颜色,上面浮着淡淡黄花,崔枕安心血来潮,伸手端起酒盅,温意布了指尖儿。
“外头正下着雪,”钟元起身来到窗前,将折窗拉得更大了些,这会儿先前的雪粒子已然成了小雪,“雪景甚美,可惜外面的树光秃秃的。”
目光放远,崔枕安的身子也朝着窗子方向转正——,两个人就这样一人举了一只杯盏,一站一坐于窗前赏雪。
远瞧着竟然似一幅画。
连毛的大氅还挂在身上,风一吹,毛领微动,一口温酒入喉,十分舒意。
见他饮了酒,钟元唇动,“你倒不怕我给你下毒了?”
这话听起来像是讽刺。
一见了钟元便似斗鸡一样的人头一回没有在这种事上争个高低,反而同他闲话起来,“今日我入宫了。”
这个时候他入宫,钟元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扯过一旁的椅子坐在崔枕安的身旁,身量与他平齐,“你做好决定了?”
其实关于家中能否翻案的事,钟元也没寄全部的希望在他身上,因为他始终对崔枕安的人品报有怀疑。
说他是君子,算不上,说是小人,好像也论不上,更像是走在黑白之间的一条游鱼。
所有皆在一念之间。
“圣上的意思,只除到郑君诚一个。就此作罢。”又饮一口,唇畔留香。
这结果钟元不奇怪,他只笑笑,“当年裁定此案的是圣上,若翻旧案,不光牵连郑氏,还会折损他的颜
面。这无论对哪个君主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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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圣上一直以仁德下治,若真的翻案,就说明他当年是错的,这样他一直坚持的仁德,便也”
话未说尽,这些钟元一早便想清楚了,因而他觉着无望,当年才会剑走偏峰,弃了许姓化名钟元上京。
除此方,他旁的一点法子都没有。
酒喝一半,崔枕安突然把玩起手中的酒盅来,“若是我说,我会将此事一做到底呢?”
“若是我一定要将此案翻个干净呢?”
这回反而是钟元不敢信了,侧目望着他,眼神飘动,“你?”
最后一口饮尽,崔枕安目色向外,“我并非全是为了你许家,我亦是为了我自己。”
“郑家背后势力太大,山鸣关的事不用查也知道是谁做的,都将心思动在我身上了,郑氏不除难宁。”
“我为我自己铺路,为许家翻案,不过是借口。”
话虽如此,可钟元不觉得全如崔枕安所言,“那代价可太大了。”
“我崔枕安,素来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君子之说我从不放在眼里,一如当初。”
今日崔枕安看到晖帝,亦想到自己。
自宫中出来行这一路上,他好似一下子想通透了,为何明明他回来了,他想要设法对姜芙好,想要给她无上的尊荣,她却偏不想要。
这些东西对有些人来说可能是迫切渴望的,可对有些人来说一文不值。
温肃皇后与姜芙,一个如烈火,一个似溪流,看似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性情之中却有一点惊人的相似。
那便是会守着自己的内心,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
一如温肃恨极了晖帝,就算最后困住了她的身,她仍能在水下将所有事情都搅浑,抱着齐下地狱的心态。
今日崔枕安想,晖帝有今日,正是他当年强求的后果,一段姻缘,生生种出了恶果,甚至牵到崔枕安的身上。
也是今日崔枕安才知,他来这世上,根本就是一个不被母亲所期待的孩子。
权衡良久,他不知若是姜芙也变成了那样,结果又会是如何。
不过他知道,若是换成姜芙,她可能会被自己困住一生,却也不会甘愿,也不会伤害他们的孩子,她只会伤害自己。
他好似一下子通透了,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
“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你肯还我许家清白,”钟元沉默片刻,才终举杯向他,“这一杯,我许岚沣敬你!”
温酒滚入喉中,一路下滑,多少年了,钟元从未觉着如此畅快过。
崔枕安余光看着一旁的人,随后似自嘲般的轻笑一声,“当真是新奇,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崔枕安竟会同你坐在一起饮酒聊天。”
原本他留着钟元只是想证明钟元是错的,如今却证实,自己本身就是个笑话。
“你一定知道姜芙在哪里吧?”
钟元未讲话,只是转身拎了酒壶,再给崔枕安和自己满上一杯。
崔枕安晃了晃手里的杯子又饮了一口,唇上染了洛神色,“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的。”
“我只是想问问你关于姜芙的事。”
“什么事?”钟元问。
“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