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很像她
崔枕安垂眼瞧看了他所指方向,心口一侧是一处刀伤,因为年久已经显得颜色黯然,依疤痕位置所在之处瞧看,当初伤在此地也着实凶险。
“是刀伤,有年头了。”他淡然将衣带重新系好。
“怎么伤在这里,是在京城伤的?是何人所为?”路行舟行上前去,伸手扒开崔枕安衣带一角,细细瞧看。
崔枕安将他的手打掉,“是在几年前的一次宫宴上,我酒饮的有点多,本想着去湖心亭散酒气,谁知有人趁着月色昏暗以刀相持将我刺伤,好在我反击及时,将刺客打退。”
此事讲的云淡风轻,实则当年的事远比他所叙还要惊险,那夜他醉意朦胧,突从身后窜出一名男子,持刀直取要害,若非他身上有些功底,躲闪及时,那柄短刀定然直插心脏。最后虽扎偏了,他又夺过短刀伤了那刺客,可他毕竟身负重伤,这才没来得及抓住那刺客。
“他们也太过大胆了些,敢明晃晃在宫宴之上动手?”路行舟口口的他们,特指朝廷那一群人。
此事过后崔枕安未声张,只默而不问,与路行舟的猜测不同,崔枕安反而认为那个刺客并非是朝廷派来。
他虽下死手却无招术,朝廷哪里会派那样的人来。
不想在此事上多费唇舌,崔枕安将衣衫拢好又抬眼问:“这么热的天你不在自己府中待着,又跑过来做甚?”
“晚上王府不是有宴请,我提前来,与你同行。”
显然路行舟没有同他说实话,崔枕安眼珠子一转,想起他进门时讲的那句话,笑起道:“我看不像,你倒不是喜参宴之人,可是家中的几位侍妾又惹你心烦了?”
“别提了,”说到这些人,路行舟一个头两个大,“这个缺支珠花,那个少块衣料都能吵嚷起来,整日在我面前明争暗斗,一个个讲话夹枪带棒,都快被她们闹死了!”
路行舟与崔枕安仅差一岁,可路行舟的父亲急着让他给路家传宗接代,他却偏偏不急着成亲,路大人无法,只能逼着他先纳了三房妾室。
见他提及此事便一脸的愁闷相,崔枕安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你更应该娶位正妻来管束家事,总这么躲躲藏藏也不是法子。”
“我倒是也想娶位正妻,可这北境女子大多不随我心,这么多年以来,我爹给我物色的几门亲事,虽大家闺秀不少,可她们除了端庄之外,再无旁的,”路行舟摇头叹道,“我倒是觉着,娶妻该两情相悦,你是知道的,我喜欢那种温柔良善,心思单纯一些的女子。”
提到温柔良善心思单纯,立即有一道轮廓映在崔枕安的脑海之中。
可这念意很快被他打散。
他脑子里想到的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心思单纯之人呢?
这突如其来的心绪惹得崔枕安无端烦躁,他拂袖站起身,拍了路行舟的肩膀道:“这世上哪有那种女子。”
谈笑间时日过的倒快,两个人于正殿纳了半日凉,终到了晚上王府宴请之时。
今日倒也非什么特别的日子,只是北境王随意寻了个由头摆席,名为宴请,实为将北境有头有脸的门户人家的适龄女子皆带来一同相看。
他想着,北境美人众多,总有一两个能入得了崔枕安的眼。
席间杯觥交错,更唱迭和,众家贵女一一现身,可崔枕安知晓北境王的意图,却也不曾将那些人多看上一眼。
这手段路行舟倒是熟,曾经他爹就曾用在他身上过,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四下瞧看众家贵女,倒真有一个身影入了他的眼。
路行舟凑到崔枕安身旁,低低同他讲道:“你看坐于殿中西北处的那个女子,是左司史季仁之家的长女季玉禾,听说王爷对她颇为看重,有意指她为你正妻。”
“凭她是谁。”崔枕安目不斜视,只盯着手中的杯盏,语气不屑,“我心思现在不在娶妻上。”
随之又是一盏酒下肚。
今日许是喝的有些多且急,加之殿内闷热,愈发觉着心情不大爽贴,崔枕安自席间站起,朝殿外走去。
殿外连风都是热的,吹在脸上亦不能消汗,方柳见他孤身出来,忙跟随其后,崔枕安听到脚步声侧头望去,只朝他摆摆手:“不必跟来。”
王府是自己地盘,不比京城宫中,处处危机四伏。
府内随时有侍卫巡逻,灯火明堂,倒也安全,可方柳仍是放心不下,不再近身,只远远跟着。
阔步慢踱,不知不觉来到了湖边,北地不似京城,夏日短且晚,水中浮藻一应也长得慢些。
连那荷叶也才自湖心长出,尚未蔓及至岸边,夜色中的碧叶颜色并不稀罕,可崔枕安仍是在岸边停下步子。
他想,这时节京城的荷花叶应是已经布了满湖,荷花也要多些。
仍记得某人曾与他说好待他身子一好便去泛舟游湖。
只是这件事应是再无机会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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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打归来,只要稍一闲时便总会想起姜芙,想到她昔日的一言一行,想到她的一颦一笑。
入神太久,以至于未留意到有两个人影缓缓从宴殿方向过来。
行至近前,才听人言:“臣女玉禾见过世子。”
崔枕安的思绪被打散,他自湖心碧叶之上拢回神思,目光微侧,只见灯影之下一道倩影正立于前,容颜看不大清,身形纤细,似曾相识。
瞧见此人第一眼,崔枕安眼皮微撑,头面稍转,再细细看去,方知不是他方才心中所想的那个人。
打眼一瞬,此人身形体态倒与姜芙有几分相似,再瞧面容眉眼之间神彩流转倒与姜芙也形似七分,只是骨相棱角较钝,相较姜芙皮肉包骨的流畅之感逊色许多。
虽不识此人,但听她自报家门,隐隐记得路行舟方才同他说过,那左司史家的长女便唤作玉禾。
不过她是何人,对崔枕安来讲意义不大,他没心思同她搭腔,也只是略一点头,随而又将面目转回湖心之中。
见此季玉禾略觉尴尬,被人晾在这里倒是无趣,她稍抬眼皮瞧看崔枕安的侧颜,接着又道:“方才多饮了几杯,觉着头有些沉,便携婢女来此散酒,倒没想在此遇见世子。方才席间见世子酒量不差,臣女拜服。”
平日里崔枕安最厌旁人同他没话找话,此刻犹甚,可他知左长史是他父王十分倚重之人,且他初归北境亦是用人之际,虽不喜亦不愿表现的太明显,说道:“我也是出来散酒的,到此觉着风景不错。”
见他开腔,方才季玉禾那颗忐忑的心倒放下不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又道:“再过不久湖中荷叶一满,荷花出水,濯清涟而不妖,加之碧叶连天的景致,最是喜人。”
崔枕安瞳珠微动,隐隐记得姜芙似也同他说过类似的话。
再一想到姜芙,他便觉有些烦躁,最近也不知怎么,旁人似无论提到什么,他总能马上联想到那人身上,这几日较之前越发频繁。
为了不去想她,崔枕安竟也与季玉禾攀谈起来,“怎么,你也喜欢荷花。”
“自小最为钟爱,它是花中君子,臣女喜欢它的雅洁”
季玉禾看起来很是健谈,可说的每一个字都未让崔枕安入心,他仅是借着她的声音,以作干扰,克制自己不去想那个京城的细作而已。
可人是喜欢同自己较劲的东西,他越是想将姜芙的影子打的七零八落,她的五官眉眼便越发真切。
还有彼时同处一榻,她周身软绵紧紧环抱自己胳膊睡觉的样子真是讨厌透了
虽姜芙与崔枕安现下已经远隔千里,彼此默认此生再不会相见,但却有一点通统一致,那便是皆尽最大的努力把对方从自己脑子里挖掉。
崔枕安如此,姜芙更是如此。
一到下值,钟元借了出外采买的便利归了家中,近日雨季稍缓,虽雨水仍然丰沛,却也有几日能得见阳光。
这日他自外归来便是艳阳高照。
一入后院,绕过门后的照壁,一眼便见着姜芙坐在门前阶上阴凉处望天,听到来人动静,姜芙朝前看去,正好与钟元的视线对上,二人默契一笑,钟元的肩膀明显松懈下来,这几日他归不得家,在宫里提心吊胆,生怕姜芙的身子再出差池。眼下一见,姜芙身子虽看起来仍旧一碰就散,可精神照比他离开那日好太多。
“你回来了。”姜芙自阶上站起,来时身无长物仅着一身囚衣,眼下只能穿哑婆婆的衣裳,上身略短又老气。
“这几日感觉如何?身上可还难受?”钟元离得近了些,上下打量她一遍。
为了使他放心,姜芙展臂挥动了两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的笑容似看起来与从前无异,可钟元始终忘不了那个雨夜他在窗外听到的抽泣。
历经这般,她如何能不在意。
正因他知道姜芙现在最在意谁,所以他闭口不提,只将背后包袱解下来塞到姜芙手上,“这些你拿去,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什么?”蓝布的包袱鼓鼓囊囊,拿在手里倒是不算重。
“你也不能总穿哑婆婆的衣衫,我今日去成衣铺子给你买了几身,又添了些胭脂水粉,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些倒真让姜芙没想到,她如今身无长物,更不好意思同旁人开口,竟不知钟元这般细心,连枝叶末节都替她想到了。
“怎么会不喜欢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待我”心头酸楚涌起,姜芙眼眶微热,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同他提谢字总觉着太过俗气,竟让她哑然。
殊不知,钟元也最讨厌听她说谢,忙打断她的话道:“你不要同我说谢,你我之间永远用不到那个字。”
“快去把衣服换上,应该合身。”他忙推了姜芙进屋,生怕迟一些,她的泪珠子便掉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