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姜芙,好久不见了
荒无人烟的玉峰山脚,夜半无人,忽见火光闪动,起先只若灯豆,而后借着秋风肆意蔓延,不多时,近乎照亮整片当头夜空。
姜芙是被浓烟呛醒的,一睁见便瞧着房间外火光跳跃,尖叫声铺天盖地。
外头乱糟糟的,惊得姜芙睡意全散,这会儿滚滚浓烟熏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猛咳嗽几声,便闭了气,连滚带爬自床上下来,随手扯了块巾布将壶中未喝尽的茶水倾倒其上,打湿后捂在自己口鼻上。
就这么会儿工夫,却已见着火势如蛇已近,将原本暗黑的房间照得堪比天明。
门打开的瞬间,姜芙傻了眼,火势已到了院中,有人影尖叫着在火光前四处逃窜,还有不知哪里来的一群人在挥着刀剑四处抓人,而原本宅中的护院各各拿着武器抵抗,两伙人火并到一处。
刀光剑影的场面混乱的如似沙场。
不知来人是谁,这般夜闯宅院说不定是哪里来的山匪,姜芙下意识便跑,才奔过转角,正与奔来的棠意撞在一处,几乎来不及反应,便被领到了一颗枣树后稍作隐蔽。
“怎么回事?”二人默契齐齐蹲在枣树后,远处火光照得姜芙面上通亮,有人厮打成一团,场面极其惨烈。
棠意自树后探出半颗头来,紧盯着乱成一团的前方,还不忘将姜芙推到里面,生怕旁人发现,“不知哪里来的人,夜半闯门,数量不少,只抓人不杀人。”
先前棠意也觉着似山匪,可什么山匪胆敢劫到这园子里,且看他们的手法做派也不像匪类。
“是不是官兵?”姜芙眼中闪着火苗,心下轻喜,若是官兵,这群姑娘便有救了,自己也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看起来不像官兵,哪里来的官兵敢跑到这里来闹事咱们先别管,先趁乱离开这里再说。”眼前人影舞动,棠意十分谨慎,此刻她的音容神态,全不似平常那般娇柔模样。
讲话干脆利落,身形矫健灵动,虽现在说这些不合时宜,但姜芙终忍不住问:“棠意,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你可曾过去黎阳?”
黎阳是姜芙的老家,家中未出事时,她一直住在那里,刚到京城时,还带着浓重的黎阳乡音,生活了几年之后便浅淡了许多。现在若再让她讲黎阳话,倒一时讲不出几句。
扣在老树干的手指尖儿轻抓了下,她没有立即回答,脸微微侧过,姜芙也只能看清她晃动的耳珰,“我没去过那里,我是临州人氏。”
“原来是这样,”姜芙点头,“我少时有个很好的玩伴与你长的很像,分开太多年了,她的长相我都记不清了,初次见你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棠意似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没有接着她的话头讲下去,反而扯了姜芙的腕子自树后站起身来,“趁现在咱们走,自这里拐出去便是角门,现在定没人看守,咱们可以在山上躲一夜,天亮了再下山!”
这宅子关了姜芙一个多月,可她能去的地
方十分有限,
只能听从棠意的安排。
这会儿厮打声渐远,
两道身影迅速自暗处窜出来,一前一后隐到了墙角。
定了心神,此处无人,齐齐朝角门方向奔去。
还没走上几步,便见着突有两道人影自半路跃出来,而后一柄长剑正指在棠意的眉心。
两个人齐齐刹住脚,姜芙借着远处火光顺着剑峰看去,看清眼前两个拦路之人,一个是方柳,另一个是路行舟。
先前与路行舟仅在泽鸾青苑见过一次,姜芙过目不忘。
这两个人出现,让姜芙心中咯噔一下,心脏几乎跳漏了一拍,一种前所未有的焦灼郁结于心,脚步刹时生铅,多一步都走不得了。
竟没想到,她被关在这里竟还能碰上他们!
姜芙整个人震住。
或是生人见了姜芙这一张黑脸能被哄骗过去,可熟识之人自稍瞧一眼便能认出她脸上的轮廓,方柳仅瞧了姜芙一眼,很快就盯在棠意脸上,“往哪儿走?”
这是在说棠意,也可说是在讲姜芙。
“跟她没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姜芙将棠意拉在身后,虽自己将要大祸临头,却仍不愿连累无辜。
被姜芙扯着后退的工夫,棠意微微侧身,右脚微后探,垂在身后的手肘一歪,自袖中掉落出一把匕首,尾端正落在掌心。
路行舟上下打量姜芙,虽仅有一面之缘,却也知是她将崔枕安那样一个大活人扎成了筛子,直到现在伤口都没有完全好。
看起来这般柔弱的一个女子,主意倒正,果真凡事不能小觑。
本来他不用来此,可当真放心不下崔枕安,又着实想来见见这传说中的大宅院到底什么模样,好奇心驱使,便到了——此处。
方柳和仇杨夜半带了人马摸到这别苑,打算趁人不备将人一应抓了,谁知有人为了逃跑竟放了把火,不仅如此还负隅顽抗,竟与他们拼了个你死我活。
“此地不宜久留,先带她们离开这里再说吧。”路行舟道。
姜芙自是不愿,本能使她朝后退去,谁知火光闪动处,突然冒出来几个反抗红眼的护院,发现了她们所在,不要命的提着刀剑朝这边砍来。
好在方柳反应极快,抽过长剑以抵当,可对方有四五个人,这边却只有方柳和路行舟两名男子,其余的人都在前院由仇杨统领未未跟到此处,姜芙与棠意也根本帮不上忙。
双方厮打间,方柳扯了嗓子高喊:“路公子,你带她们先走!”
听此一唤,站于暗处的棠意目光一定,迅速看向路行舟。
顾不得许多,先保姜芙要紧,路行舟见角落里的二人不挪动地方,便伸手随便拉了一只胳膊,三个人前后连成一串,由方柳拼命护着逃离角门。
前脚一迈出角门,后脚便来了人支援,众人齐齐奔入角门中,杀红了眼的护院很快就被援兵拿住,姜芙等三人也被人团团护住。
棠意垂首,见自己的腕子还被路行舟握在手中,这会儿了都没放开,
她若有所思打量身旁的人,
直到那人突然有感也回头望过来,
正与她视线对上。
路行舟这时意识到到掌中有温软传来,便觉不对,忙将手放开,惊措道歉,“对不住,情急之下冒犯了。”
棠意未言,只垂下眸子看自己的脚尖儿。
路行舟颇感愧意,又道一句,“对不住。”
只见着不断有官兵从外包围过来,不多时便将这宅院围了个圈儿,而那方柳亦全身而退,脸上挂了些小彩。
宅院内厮杀声暂小,姜芙一行也被官兵护在正中,这么长久的时间,姜芙在烟火中穿梭,身上已经染了浓重的烟熏气,直冲鼻腔。她余光看向四周,荒山就在自己身后,她得想个万全的法子,若是被人这么带回京城,她就再没退路了。
那夜在船上是如何扎透崔枕安的,她这辈子也忘不了,这仇一早就结下了,若回去,她必死无疑。
她不怕死,只是想做的事还没做成,她还没有带钟元回家。
她在这里暗不作声,路行舟那厮却似窥见了她的内心,只见他大步行过来,正站在姜芙身边,“别动心思了,你人走不掉的。”
别过眼不去看他,强压下心里的焦灼,故作镇定套话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这件事你还是问方柳吧,我与你也讲说不清。”路行舟一顿,“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此地自有人善后,走吧。”
她走之前,与崔枕安那一场,就是做了一场了断,当时就没再想过还会见面,更没想到,会路上遇见那场意外,若不是他们,自己现在早就到了沣州。
如今到了这步田地,事没办成,只怕崔枕安还要将自己除之后快。
她绝望的闭了眼,而后睁开,“好,我回去,不过棠意什么都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可不可以将她放了?”
路行舟点头,“她若也是这别苑中受害的女子,自是可以放她回归本家,既你与她相识,我亲自派人送她回去就是。”
“多谢。”姜芙扭身,自有人在前给她带路。
棠意在身后欲言又止,路行舟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你随我来吧,明日天一亮我就派人送你回家。”
她未作声,只是默然点头,随在路行舟后。
往前走不远,路过一座石桥,果然见了一队人马正围着两辆马车而站。
姜芙停住步子,正看到路行舟带着棠意过来,她本意是要同他们一起走,倒不想路行舟示意她上前面那辆马车。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左不过是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行至近前,有长侍递了平凳过来,姜芙踩踏其上上了马车。
半身才探入车内,一抬眼正见车内端坐了一个人,宽肩窄腰,端姿明正,车内光线昏暗,看不清那人情绪,却隐隐可借悬挂在外的银灯看清他隐隐而现的目光。
仅此一面,姜芙的腿都软了。
两个人谁也不讲话,亦不动,就这般直愣愣的对视了片刻,终,崔枕安先按捺不住,伸手扯了姜芙的腕子。
车内狭窄,姜芙腿脚发软使不上力,轻他这么一带,双膝扑于地上,身量较轻,整个人被他拉扯着带到了身前。
崔枕安身子微微前倾,马车外的光线正打在他的侧脸上,他似浅嗤笑一声,语气极凉,“姜芙,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