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娇养了十多年的冀北中山王府嫡孙女,即便是如今病着,没了记忆,那份矜持却还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脱了绣鞋,却并不敢真的把罗袜也褪了去踩水。
犹豫了好久好久,她还是坐在那块光滑的石头上,看着远处的小孩踩水玩,自己便偶尔用指尖撩拨一下石头边上清凌凌的溪水。
有小豆芽儿一样的黑色小蝌蚪在水中游来游去。
陈书兰指尖不小心碰触到那小蝌蚪,自己吓了一跳,也把那些小蝌蚪吓得四散溃逃,在水中晃出一波波的浅淡涟漪。
谢长渊半蹲在她身侧,“冀北有这样的小溪吗?”
陈书兰摇头。
不是没有的意思,而是她不记得了。
最近这段时间,青苔和刘嬷嬷私下里也与她说了很多,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希望她可以记起一些。
然而那些事情与她来说,就如同是旁人的故事。
她记不得。
对冀北两个字也十分陌生,一切都只停留在青苔和刘嬷嬷的话语之间。
谢长渊“哦”了一声,撩起袍子随意地席地而坐。
陈书兰连忙拉住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又指了指地上,嘴唇张了张。
谢长渊看出她是说地上凉,要他坐她身边呢。
谢长渊自然是要随佳人愿的,笑着就坐到了那块石头上去。
那光滑干净的石头本来还够大,谢长渊这么一坐上去,瞬间好像拥挤了不少。
陈书兰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
谢长渊说:“别挪了,掉水里我可不去捞你,丢人。”
“……”
陈书兰咬唇瞪了他一眼,恼火地推了他一把。
自然是没推动他。
谢长渊还是把伞撑在两人头顶。
相处的时日久了,他知道陈书兰这姑娘实在娇弱的很,脸上手上经不得一点太阳晒。
在京城时,有次大家一起去京郊踏青放纸鸢,就在外面那么小半天,他感觉太阳也不是很大,照的人舒舒服服的感觉。
结果陈书兰回家的时候脸就红彤彤的,之后连着红了两日。
起先他还恶意地开玩笑说她脸红的像个猴屁股。
后来青苔看不下去,弱弱地说小姐是晒怀了。
谢长渊听了既震惊又好笑。
他流连脂粉丛,当然知道有些女子面皮娇柔极度怕晒,不过他倒是第一次见晒成那副德行的。
这点小事却也存在了他的心里。
谢长渊眼皮上翻,瞅着头顶上的竹叶青油纸伞,又叹了口气。
“你一点都不认识你那哥哥了吗?”谢长渊百无聊赖,随口发问:“我说那个陈文琢,隔几日就去看你那个。”
陈书兰摇头。
“那你一点都不记得冀北的事情?”
陈书兰依然摇头。
谢长渊棱角有致的唇抿了又抿,有句话也在舌尖滚了又滚,终于还是没问出来。
陈清辞这三个字,约莫是她的禁忌了。
谢长渊不禁暗暗嘲讽自己,这才哪到哪,竟然就小心翼翼琢磨起这个了,是怕她到了冀北,到了熟悉的地方,然后想起那个陈清辞吗?
一个死人……想起了又能怎么样。
最多也不过是不如现在这般缠闹他,盯着他似嗔似怒,模样又娇气又傻气,可怜兮兮的。
到时候……大约会变成以前的样子,规规矩矩站的远远的,端庄大方地行个礼唤他一声“谢五公子”。
而他反正是游戏人间,到时就潇洒转身,没准隔几日又能邂逅什么红颜知己。
谢长渊无聊的思忖着这些事情,心里却是有些不是滋味。
他的视线也不由自主就落到了陈书兰的脸上,眸中光华由一开始的无所谓、随便之色,逐渐转变为复杂和幽暗。
陈书兰察觉他情绪不太对,回过头来,眼神询问地看着他。五16○.net
谢长渊抿唇良久,目光越发深邃复杂,看的陈书兰很是不安,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看着没什么不对的,便又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询问他是怎么了。
谢长渊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待到片刻后睁开眼,眸中已经十分平静,“没事,你自己坐会儿。”
陈书兰刚要点头,谢长渊把伞塞到她手上,起身到远处去了。
陈书兰错愕地看着他的背影,只是转瞬功夫,她却觉得,他好像一下子冷漠了不少,和方才在楼船的房间之中看着自己,给自己剥蚕豆的姿态完全不一样。
怎么了?
陈书兰低头看了旁边的溪水一会儿,把伞放在一边,拎着绣鞋朝他过去的方向走去。
青苔瞧了瞧,贴心地没跟过去。
陈书兰找过去的时候,谢长渊正背靠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
听到那很轻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睛瞥了陈书兰一眼:“怎么过来——”
然而视线下移,却看到她拎着鞋子,脚上只穿着罗袜踩在地上,眉心便忍不住拧起,就要数落她这样难道不会受凉吗?
只是话到了舌尖,又用力咽了回去。
陈书兰目露担忧,迟疑地张了张嘴,无声开口:你累了?那我们回去吧。
“嗯。”
谢长渊淡漠地应了一声,便走过陈书兰身边往前去。
陈书兰茫然地看了他背影片刻,低着头跟着向前,一边思忖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说错了什么话。
可是今天她好像什么都没做。
脚下忽而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陈书兰倒抽了一口气蹲倒在地。
谢长渊回过头,便看到她白着脸起不来身,“怎么了?”
陈书兰摇头。
谢长渊站了半晌,深吸口气走到陈书兰身边去查看了一下。
原来是脚下有石子,她只穿罗袜踩上去,便硌着了脚掌,好在并不算是太尖利的石头,没有受伤。
谢长渊把她拎在手上的鞋子拿过来摆在一边,“穿好。”
陈书兰点点头,有些笨拙地把鞋子套好了,又抓着谢长渊的衣袖站起了身。
谢长渊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看到她一瘸一拐跟在后头,怎么看怎么碍眼,索性直接转过脸来眼不见为净。
陈书兰就这般磨磨蹭蹭回到了楼船边上,谢长渊没吭声上了船,她也随了上去。
楼船并不算大,只一间房而已。
谢长渊上船之后没有进房,坐到船头上去了。
陈书兰犹豫了一下,也没有进房间去,站在船头上打量着他。
她努力地想张口发出声音,问一问他到底是怎么了,想要和他交流几句。
但无论怎么努力,始终不能出声。
半晌,陈书兰沮丧地垂下头,一个人回了房间内坐下。
桌上还有没有吃完的焗蚕豆和糕点,以及方才谢长渊剥了的蚕豆皮。
他坐在自己对面,唇角带笑剥蚕豆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可他就这么不理人了。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