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晨风,清爽的刮过没有行人的大街,轻轻卷起一阵尘土和垃圾,摇动着高门富户门廊上的灯笼,一个个打着哈切的家院,无精打采的拿着架杆,支下燃烧了一夜的灯笼,在口上吹口气,吹灭蜡烛,然后再挂回去,然后拿起扫帚,打扫门前的浮土垃圾,也有那偷懒的,就左右看看,然后回到门房里继续睡个美美的回笼觉。
天色大亮,按照以往的惯例,宿醉已醒的县丞,应该打开捐税衙门大门,开始接纳那些急于赶奔陕西贩卖,或者是借道陕西五县的客商缴纳捐税。
钱是不能耽搁的事情。
但是,日上三竿,也不见捐税衙门大门开启,同时,也不见商贾如往日一般在衙门前排队等候缴纳捐税,整个衙门前,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在不断弥漫,参合在微微晨风里的,竟然还有一丝丝血腥的气味,飘来荡去的。
衙门死寂,原本不太兴旺的衙门对面那些小吃茶社,倒是高朋满座,原先不屑一顾的光鲜客商,这时候却挤满了这些破烂地方,也不顾桌子肮脏污秽,也不挑剔小二或者是老板态度的不恭,吃食的粗糙,一个个天不亮就跑来占着位置,如果那些小二或者老板,认为这样耽搁自己的生意,只要面色上略微露出一点点的不快,马上一把铜钱肉好过去,绝对抵得上一天的收入:“再上一壶茶,这是小费。”于是,也不管你上的是捂突水还是乏茶叶,眼睛依旧紧紧盯着死寂的街道对面,因为他们根本不喝,就那么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盯着捐税衙门的大门。
一个来晚了的客商,急忙忙冲进了一个当街的茶寮,但左右看看,却已经脚插不进,正彷徨跺脚的时候,却看见靠着街面最好的位子上,是前天晚上和自己一样,没有排到号的同伴,于是,赶紧挤过人群,对着那几天来才认识的兄弟拱手道:“王老板——”
还没等他往下说,那王老板已经一个手势过来,然后将自己的屁股挪了挪,让出一个不大的地方,眼睛依旧盯着那衙门大门。
这位客商连连感谢拱手,小声道:“这顿我请。”然后赶紧挤在王老板身边,也伸长了脖子往外观望。
所谓这顿我请,也不过是个场面,那礼让了地方的老兄也不往心中去,只是盯着外面,一脸紧张。
“来了,来了.”一个眼尖的,小声提醒大家,语气里满是兴奋。
原本鸦雀无声的茶寮,立刻掀起一阵骚动,大家马上按照这位眼尖人的目光看去,来了,但不是胥吏官差,出现在街道上的,是二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婆子孩子。
不过这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婆子孩子,没有了往天的哀嚎求乞,却各个拿着口袋,捂着自己的怀,做贼一样,直接赶奔了米店。
不一会,那米店的老板带着殷勤的笑意,送那几个婆子孩子出来,不过几个伙计,各个肩上都扛着一袋袋的粮食,跟在那些千恩万谢的婆子孩子身后,嘴里不断的念叨:“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多谢老板。”
那老板就打躬作揖的回礼,对往日只有喝骂的老弱笑着道:“老嫂子,菩萨显灵,菩萨显灵,缺啥少啥,明天来取。”那神色,就好像菩萨真的显灵,驾到他的家里一样。
茶寮里的人把脖子伸的更长,寂静的如无人一样。
突然,“咕嘟”一声,是一个人大大的咽了口口水,这声音若在平时,根本就寂静不可闻,但在这个时候,却如打雷相仿。
随着这一声打雷一样的巨响,满屋子的人一起长出了一口气,呼气声竟然让人感觉惊天动地一般。
后来的老板伸着脖子看了又看,然后对那位几天前刚认识的王老板小声问道:“第几波啦?”
那王老板眼睛都不收回,但却回答着这位兄台道:“第五波,整整七十户人家,不见年轻力壮的,都是妇孺出来。”
“哦——”后来的点点头,心中了然,汉子不出来,是怕祸事上身,打发婆子孩子出来,其实只是试探一下,不过是让那粮商赚了比狠的,童叟无欺?在这个时候,绝对就是屁话。
看来,昨天晚上的消息几乎准确了,后来的老板长出一口气,也是昨天晚上自己胆小,没有和那些胆大的一样派出伙计来这里望风,结果却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昨天白天,那宜川主簿就站在广场之上,背着手,大义凛然的,对着这吉县捐税衙门发表了一通宣言,本来都是朝廷的县治,但这平常的公文在这位主簿里,侃侃而出,那气势却绝对不同,那言语里,便是有无限的底气与慷慨正义,让这些备受欺压的商贾眼泪差点掉下来。
接着,大家感觉到了风声有利,就在那主簿转身,施施然走向码头的时候,大家一哄而散,不是逃跑,是回家观望,希望真的如那主簿说的那样,今天,大家能享受和对面宜川一样的百份四的待遇,那将是什么?那将是大家平白的多赚两层多的利润。
不过回去可是回去,但是,各位商贾老板可没闲着,一个个都派出了自己最机灵的伙计,悄悄的潜伏在了这衙门门前,自己等一个个根本就睡不着觉,都在客栈,货栈里焦急踱步,等待着捐税衙门能有什么新的通知出来。
结果却大大的出乎人们的意料。
那吉县县丞,根本就没把这宜川主簿的宣告当成个事情,就连派出一个衙役胥吏,去县城请示下县尊的意思都没有,不但如此,反而还叫上一班戏班子,就在税捐衙门里锣鼓家伙一阵响亮,唱起了大戏。
这让大家彻底的失望了,于是就有人长叹着睡下,希望明天起个大早,继续到衙门前排队,赶上第一波渡船过河。
但是,往往一些最出人意料的事情,都是出现在人们失望的时候,就在半夜,那些伶俐的伙计突然发疯似的跑了回来,虽然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兴奋,但是,每一个跑回来的伙计那粗重的喘息,沉重的脚步,透漏出了他们压抑不住的惊慌,其实更应该说是兴奋。
抬出人了,这是所有伙计带回来的消息,税捐衙门,就在刚刚,突然一阵惨叫惊叫,然后,在不大一会,大门洞开,一群戏班子也不要了行头箱笼,也顾不及卸下一身行头,就那么抱着脑袋,呼喊着冲出了衙门,直接跑回了县城。
紧接着,便是一群原本的胥吏仆人,急匆匆抬着一个人出来,大家在那双精致的靴子上就看出,那是原先的税捐县丞,但看到那仆人惊慌的神色,还有流水一样的献血,大家知道,这位县丞完了。
随着这位尸体的出现,后面跟着的,就是已经吓的神经失常的师爷。那位师爷大家可都认识,在这县城,狐假虎威的,怕过谁来?这时候,他就一路喊着:“杀人啦,杀人啦——”就跌跌撞撞的跑进了黑暗之中。
杀人了,不但杀了人,这被杀的已经确定,是那位不把宜川宣言当回事的县丞。
大快人心,绝对的大快人心,这一下,吉县渡口这面,每一个窗户后都有兴奋的不能抑制的人在走动。
不一刻,那些客栈,小吃,饭店的门都被敲得山响,传来的都是一阵阵压低的兴奋的声音:“老板,请张罗点酒菜,我们xx想喝点会客,钱不是问题,赶快。”
于是,就在这黑灯瞎火里,这小镇上竟然开始了彻夜狂欢。
狂欢可狂欢,消息还不是太准确,这里说的准确,是指就在这黑夜里,互相串联打探的,竟然有了近百个版本的消息,就连两个都是伶俐的伙计,蹲在一起看到的结果,传回东家那里,都已经是不同,这期间已经惨杂了太多个人由于兴奋而加的色彩。
想看准确结果,只有一个办法,天亮,只要天亮衙门不开门,那就是准确了。
于是,一夜没睡的商贾,第一时间占据了衙门前的所有茶寮饭馆,等着看下步结果。
衙门没开,但是,第一个与众不同的,就是原本这镇子上的穷人,竟然有三五成群的婆子孩子,捂着破烂的衣襟,出现在了全镇的粮米行,然后,他们悄悄的扛着一袋袋粮食飞快的跑回了家——他们这些揭不开锅的穷棒子——发了。
虽然在他们的言谈里,都一再说是菩萨下凡救济,但每个人拜菩萨的方向不是东面大海,而一律是朝西。
于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一个原因,菩萨在河西。
于是,所有的商贾开始欢欣鼓舞,宜川提议,是有着后台的,因为这吉县忽略了后台,于是,他就只能血洒大堂。
剩下的还用问吗?
“王老板,还不快走,抢上渡船去?”后来的老板已经迫不及待,但还没忘记招呼提醒给自己让座的兄弟,做人要厚道啊。
那王老板回过头,还有点莫名其妙,但看那位仁兄已经闪身出门,突然面白,这时候,还在这里坐着就是和自己的钱过不去,还不趁着这个时候招呼渡船过河?万一吉县应变,那自己岂不亏大啦?
于是,在怀里抓了一把铜钱,也不看多少,丢在桌子上,然后飞奔向码头。
其实他刚刚出了茶寮,就大呼后悔,因为,在所有的茶寮酒肆,蜂拥出的是无数人头,大家谁都不和谁打招呼,所有的人都疯狂的冲向了码头。
抓紧这机会,能渡过一船是一船,渡过一船就是多了两成的红利。
吉县,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是大家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