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淡风轻,茶寮静怡,赵兴眯着眼睛双手笼在袖子里,似睡非睡,春兰没有兴趣听他们说那一堆干枯的数字,就坐在吕世后头,用手指摆弄吕世文士巾的飘带,吕世笑眯眯的给赵梓倒茶,赵梓轻轻挥动着折伞感谢,而那位师爷郑重其事的站在地中间,将自己一方的收入支出详细的汇报,两伙似乎应该敌对的人却在这里报账,真是奇异至极。
喝了口茶水,整理了下思路,清了清引伤风而略带沙哑的嗓子,那师爷开诚布公的道:“宜川渡口,现在刚刚因为宜川变故,成为了渭南四县通向东北两面的门户,大批五县需要的货物蜂拥而至,而五县特产,主要是白酒粉条,还有风干的兔肉等,也源源不断的运送出去,端的是繁荣无比,仅仅是这半月,我和我的东家就因为垄断了运输摆渡,净得渡资五千两,渡口上设立的本县税站得税也有六千两。而县城之中,也因商业繁荣,往来客商川流不息,因此买卖铺户生意也好的不得了,再加上城外闯王放贷,让百姓有了余钱购物,因此上,按照闯王税收之比例,这半月也得税银两千余两。”
看看吕世,却不见惊讶,只是继续劝饮。
“但是。”师爷话锋一转,:“但是,这不过是因为那闯王给本县安定的流民还有佃户贷款,赤激了货物需求,等一月以后,县城里的税收这个数字将下降,但依靠这食盐百货的运入,白酒粉条,还有其他四县出产的运出,渡口上的这两种收入将维持在每月三千两和四千两上下。”
吕世轻轻点头,不置可否。
“但这只是指着黄河不封冻的情况下,如果黄河封冻,尤其是开春冰凌的时候,这个就几乎没有了。”
看来这位师爷不单单谋划上有水平,在经营上也是有一套的。
“因此上,我算过,从开始到十一月封冻,我们可以收获运费是二万二千两上下,税三万三千上下,然后就没了。”
师爷的账目很清楚,也很现实。
赵梓眯着眼睛对那师爷道:“那我们城门进出的税收呢?”
师爷咽了口唾沫,想了想,之后道,:“大约会有三万两。整个税收大约是六万三千,但绝对不会超过八万。
吕世不说话,就拿着茶碗在慢慢的喝。
赵梓不说话,就在徐徐夏风里,慢慢的想,一会之后,赵梓不看吕世,眼睛眯起来,望着远处火热的原野,还有原野上的百姓道:“就按照七万税银,我在自己拿出一部分。也就是八万。”看看心有不甘的师爷,笑着道:“我老家还有份田产,所以,这一万在我的里出,却不要先生负担了。”
师爷马上上前,但赵梓将手抬起来,摇摇头,笑着道:“扣除那些苦哈哈无依无靠的军户粮饷,还能剩下七万。”视乎是自言自语:“那些军汉也是无奈,尤其是现在几乎都跑出城种地去了,剩下的也没有几个,但是,为了堵住那千户等官吏的嘴,我就还得按照七百发,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吕世就微笑点头,但依旧不说什么。
“县衙里的百官胥吏,还有那些衙役也要发俸禄的,没有了原先那腌臜的收入,再不发俸禄,那就真的饿死人了,不但要发,还得按照原先朝廷规定,双倍发放才成,这样,上上下下一大帮下来,就至少是五千到一万两的样子。”看看不解的吕世,赵梓笑着道:“少了是不行的,虽然朝廷上规定的少,但是,真要指望着朝廷,那就饿死了人了的,活不来的。”
吕世恍然,明太祖贫苦出身,体恤百姓,就不加百姓负担,开展开源节流,但开源他一个农民懂得什么?就只有节流了,但是,节流却打在了官员俸禄上,于是,这有明一朝,是中国各个朝代,上下五千年官员俸禄是最少的,当时记得一个小吏单身汉子看护河渡,于是在一个夜晚做诗一首:“夏披荷叶冬着纱,睡看银河醒捉蛙,一日三餐尽莲藕,张嘴相谈吐莲花。(本人戏做)”
让这样的收入不能养活自己的官吏不贪,不催逼,那就是没有天理,于是,朱老太爷杀了一批又一批的贪官酷吏,不惜在衙门前立下填草人皮警示后来者,但也是杀不胜杀,原因便是其中,现在,赵梓所言却是对的,不让胥吏衙役吃饱,那他们只有继续祸害百姓,虽然现在在自己的眼前,他们是不敢了,但人的智慧是无穷的,祸害人的智慧更是如此,保证他们温饱不坏事,是最基本的法则,不像原先四县,那些胥吏已经或明或暗的参股工厂,其实已经一个个都成了富家翁,这新进宜川却是不能,暂时也没机会。
看看吕世理解的神色,那赵梓继续道:“还有上下打点,什么冰敬炭敬的,也要两万两。还有那些穷秀才也要照顾,不然就都饿死了,也算是为国储备才子吧”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有意无意的笑着看吕世。吕世理解的收到。
“这样下来,税银就剩下了四万两,好在,往年黄河大堤什么的,那我是管不到了,都让那个闯贼去烦心吧,但是,即便是这样,我手里只能挤出四万银子。”
看看一脸苦相的师爷,赵梓也苦笑着道:“按照朝廷给下的任务,我这个中县,却要十万石的粮食银子上缴,还不要说万一朝廷加征,那就是说,我要在不算损耗的情况下,得十二万两银子的开支,难啊。”
这回,吕世是真的知道原先为什么自己打下米脂,库存里有了那么多的钱粮,这算起来,一个县,不在有田,不包括不上税的士绅和皇庄王田的情况下,就得二十几万的银子才够,这真的是一个天文数字了。
“所以啊,为了咱们这宜川不被官军祸害,那还得咬牙在百姓手中征缴自少十万石的粮食啊。”
十万石,那就几乎收刮了全部的民间存粮,帐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真的要保住百姓的存粮,那就只能插旗造反了。
不过,吕世想想,呵呵一笑道:“其实,老先生,这帐不这么算的。”
“哦?那还怎么算?除非那闯贼彻底夺了宜川,才能免了这许多钱粮。”
吕世笑着站起来,慢慢的踱步道:“其实,宜川上缴的钱粮,大部分还是供应边军是不是?”
“是,要不我才懒得给他乱做的,边军苦啊,但却肩负着防范蒙古鞑子的重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报效”一顿“报效百姓啊,那我们良心就会不安的。”
吕世对这位赵梓突然就肃然起敬了,现在,还能考虑别人的官真是太少了。
“其实,我们还是可以开源节流的。”历史收回心思,充满信心的提议道。
“愿闻其详。”
其实,吕世的办法是经济上的,对现在的这种文人谈这东西,其实也算是对牛弹琴,不过都到了这个时候,也得说个明白了。
“开源,这第一点,还是要着落在这宜川渡口上。”一看马上垮下脸的师爷,就知道,他以为自己不过是在他的口袋里掏钱呢,于是笑笑道:“夫子莫慌,且听我说。”
赵兴赶紧拉了呼呼喘气的师爷坐下:“听听我家公子的说法不迟。来来,喝口凉茶败败火。”
吕世不被打扰,接着道:“其实,渡口正卡在渭南四县沟通北方和东面的咽喉,因此上,货物吞吐非常大,但是,却还只限于四县往来,却丢了整个陕西山西的商人。”
这话赵梓不懂,但师爷却听出了希望,于是两眼一亮,赶紧丢下茶碗追问道:“此话怎么讲?”师爷来了精神,真要按照吕世一说,能让山陕两省商人都在自己这里路过,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现在的商人上税吗?”吕世突然反问道。
“那些有背景的商人不上税,尤其是新皇登基,更是让那些清流免了上税。”大家相互一笑,其中猫腻大家心知肚明(前面我也说过了)
“真不上税吗?”吕世又追问一句。
真的不上税,那你黄河渡口还有宜川城门的那个是什么?
“呵呵,那不叫税,叫捐,城门捐,过河捐,路捐桥捐,缴匪捐,还有——”连师爷都开始记不清到底是多少了。
“合起来是多少呢?”吕世笑着问道。
那师爷想都不想道:“如果一货贩运至太原,捐往往是货物的一倍不止。”
“那沿途风险呢?”
“不是大队人马联合保镖,沿途之上,不出十里便都成了杆子的口食了。”说这话的时候,那师爷幸灾乐祸的看了一眼吕世,心道,现在天下汹汹,杆子流寇遍地,那还用我去说嘛?你应该比我还清楚才是啊,现在,你可是这陕西杆子头了。
“那也就是说,如果不好,那十次贩运,那就可能只有一半成功,而这一半的成本就要上升两倍三倍喽?”
“有时候连这都不止吧。”师爷最是理解那些商贩的苦衷,心情黯然道:“往往一些小行商一次铤而走险,便是血本无归家破人亡,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即便是有那些大背景的商贩也不能幸免,不过是他们有足够的本钱翻本罢了。”
“哈,那既然如此,我便又了一个绝佳的办法,让山陕行商都走我们这一段,那么想象一下,那时候,宜川税负将如何之丰厚?”
此言一出,就连那一直云淡风轻的赵梓也不由的直起了身子,饶有兴趣的等待吕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