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来,小而险要的延川城,大军云集,戒备森严。
延川东面背靠大山,面临黄河的一个分支清涧河,清涧河就成了延川天然的护城河,没有西门,只有西南北三座城门,城内仅有的依照山势走向的三条街道狭窄破败,整个县城里都是依山开挖的窑洞,仅有的几个土木砖石建筑就是县衙官署,原本贫瘠破败的县城这几日突然涌进来无数的衣衫光鲜的军马,还有乱哄哄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的签丁。
开进来的官军一到,每个城门都派一个千总亲率兵士多人把守,严查出入。城外,所有战略要地,如通延长,延安等处的拐茆还有近地村寨更是添加了无数的签丁卫所军汉,驻满了马步军队,不仅家家户户都被军队占住,而且四郊帐幕罗列,战马成群。一到晚上,鼓角互起,马嘶不断,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官军。从北往南的行人都得经过层层盘诘和留难,从南往北的人员一概不许通行,干脆扣押。
太子太保挂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衔,延绥三边总督兼民政军事的杨鹤是今天黄昏前来到延川的。他来的时候,既不用仪仗执事和锣鼓开道,也不坐八抬大轿,而是收拢了大幬将旗,穿着文官便服,骑着马,杂在一大群幕僚中间,在数百亲信将校和卫士的前护后拥中突然而至。
延绥地方最高司命巡抚岳和生已经病的不能起床,延安知府在后方整备大军粮草辎重,这延川现在的最高官员,就是现在的延安都司吕换文。
自从三边总督一纸命令下来,可算把他吕换文忙的是手脚不沾地了。
卫所废弛已久,这突然展开战端,哪里还能使用?发下各地千户收穷刮尽,才在原本的清涧,延川,延长,秀延(子长)等地,加上自己在延安直属,合计拼凑出五千人马。
按照总督手令,又以巡抚公文命令上面几县签丁,一并交由各地千户带领,也赶奔延川候命,这才勉勉强强的拼凑了一万五千人。而后加上延川不遗余力的想在总督面前表现,签丁老弱在内四千,合计人马一万九千不到,对上峰报曰二万五千。
吕换文第一个赶到延川,就开始安排各地来援军队的一切事物,不敢有半点差错疏漏,更是对北严防死守怕有半点消息泄漏,惊走了贼人,真的忙的是个昏天黑地。
好在这个延川县令极力配合,总督还调派来了已经高升的钱赞画也算是一个干才,这才让自己的行止没有乱了方寸。
杨鹤的到来,只有延安都司都指挥使吕换文临时得到通知,要他不要声张,把县上衙门的大堂和签押房腾出来以备总督急用。
吕换文一声令下,小小的延川城马上静街,家家关门闭户,不许闲杂人等在街上行走。各城门加派守卫,以防意外,并派马步哨官带兵沿街巡逻。衙门的大门外边,增加了许多卫士,分立两行,箭上弦,刀出鞘,明盔亮甲,威武肃静。
吕换文换上二品武将官服,招呼上依照将令汇集于此的各地卫所千户,和延川地方长官,带领少数亲随,骑马奔出延川西门。奔至延安到延川的十里长亭,下马等候。
不到半个时辰,杨鹤到了。
吕换文率领全体文武官员,文左武右,依照品级大小,分列官道两旁跪迎。杨鹤下马还礼,微笑点首,对大家说了几句慰勉的活,随即继续赶路,趁着暮烟四合,进了延川城内。
杨鹤,字修龄,明武陵人。万历三十二年进士。累官至兵部右侍郎,太子太保挂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衔,总督陕西三边军务。是个还算正直的好官员,但他不知兵,一意主抚,结果在没有钱粮支持的情况下,让陕西流贼愈演愈烈,后杨鹤被朝廷拿办,由洪承畴接任。他有一个很有名的儿子就是杨嗣昌。
由于有了个好官声,对待下属也不疾言厉色,更能替下面包容遮瞒,所以手下的将领都愿意为他效力,所以陕西各地各级官员对他毫不嫉妒,而多忌多疑的皇帝也对他十分倚重。
这次违背自己的意愿对卧牛山吕世者展开围剿,是出于两个原因。
第一个是,这吕世闹的太大,最主要的是那钱赞画详细的说了这次,米脂一战卧牛山吕世的种种表现,对于一个仅仅为了自己两个侄子就冲忙上山,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整顿的原本流民营一样的卧牛山成为一支攻打县城的主力,而且还在其间全歼了官军的增援,武力调和了杆子间的内讧,可见其人的手段心智之能,最主要的是,这个吕世还搞起了军民分治,开仓赈济收买人心,这可就不是一般的乌合之众的杆子了,这是一个有了野心想法的隐患,不能不除。
同时,在离开榆林前,他接到了皇帝手诏和兵部檄文,要他督率巡抚岳和生以及延绥地方边军,与在陕诸将火速将吕世流贼一鼓歼灭,不得任其做大糜烂渭南。
虽然在给皇上的奏本中他总是夸大卧牛山的人数,述说官军方面缺乏粮饷和马匹等困难,好像对胜利并无把握,但实际上他明白吕世的人马不多,而且一路南下疲于奔命,孤立无援,反之,官军处处都居于优势,他的奏本不过是为自己留个余地罢了。
到了延长衙门,他到签押房稍事休息,整理下衣服简单洗漱,分别传见了吕换文和各地赶来的千户,简单地询问了前方军情,便吩咐吕换文和钱赞画留下,其余的将领们立即回防,整顿签丁打造器械,准备大战。
屏退左右,他对吕钱二人说了几句寒暄和慰勉的话,拈须笑道:“这几日人马调度还算严整通顺,这都是吕将军的功劳,只要在这次大战之中,剿灭了这股流贼,砍了那个过天星的脑袋,擒了那个吕世献阙陛下,你我就都是大功一件。”
吕换文诚惶诚恐站起施礼道:“流贼目下前后左右尽被官军堵住,只等那些不知死活的流贼自入陷阱,决不令其逃脱。到那时候如不能将其生擒,定必将其阵斩,以竟陕西剿贼全功,上慰皇上,下安百姓。不过这都是仰赖总督大人庙算如神,调度有方,又加亲临前敌,鼓舞士气,我等碌碌无能,何功之有!”
杨鹤哈哈一笑,双手虚扶道:“都是多年上下,哪里还要这般客气,坐下说。”
那吕换文被这一说,更是心中温暖,眼睛都快泛出泪花,连连感谢之后,再用半个屁股坐下。
“其实,延边之地军务民政局势繁杂,我也是没有多少精神,要说这庙算还是钱中军一力谋算所得,却是功劳不可泯灭。”
这就是杨鹤的为人,不贪墨手下功劳,更随时能够在其他人的面前为那些做事的属下张目,因此上非常得属下忠心用命。
吕换文赶紧转身拱手与钱赞画道喜,从一个小县师爷,短短两三个月便如坐了羽箭一般,蹿升至总督中军,可谓一日千里,这是寻常人做梦都想不到的大喜事,更何况在总督言语神态里,还对这钱中军多有欣赏依仗,这次大战胜局已定,总督再略微提拔,飞黄腾达也是垂手可得,自己以后还要多与沟通交好才是。
钱中军被杨鹤一番赞许,脸上没有半点诚惶诚恐,也没有一点得意洋洋,还是那么谦和恭谨的回谢了吕换文的祝福,然后道:“小子才疏学浅,不过是遇到了总督大人,这算是我人生际遇造化,这番谋算还不是我身在前沿,看的真切,向老公祖提了下意见,老公祖鼓励教导才有今日。学生这里哪敢贪功。“
一番言语不卑不亢,却字里行间都带着得总督知遇之恩的感念,听了让人如沐春风般舒服,马屁就得这样拍,吕换文不由暗暗一赞,深感自己不如啊。
杨鹤笑着打住两人对话道:“两位都不要过于谦逊,不张扬是好的,但谁人的功劳就是谁的,过于谦逊却是虚伪了。”
两人连忙站起连说受教。
等两人再次坐下,杨鹤面容一整道:“吕都司,本督在路上接到你的密札,知道你已经按照我钱中军之意思行动,不知道现在到来的各地签丁卫所有多少人马?吕贼明日上午即可窜到本地,所有埋伏都已就绪了么?”
“启禀总督大人,职部调动延绥签丁卫所共得两万五千人马,现在已经按照督抚大人和钱中军之意,在这延川四面三道埋伏都已就绪,就等着边军压着流贼自投罗。”
“兵员可够?”
“人数上是够了,但是,这些签丁初上战阵,没经演练,战力上却有些让人担心。”吕换文实话实说道。
对这样不欺瞒上官的人,杨鹤很满意,将身子靠向椅背道:“我此次偃旗息鼓而来,带着自己亲兵标营人马五千,这次拨付四千一并交给了你,这样可够?”
“原来兵力尚嫌不足,幸蒙总督俯允,将四千标营暂受末将节制,兵力已甚雄厚,看来逆贼纵然凶悍狡诈异常,亦难有一人漏。”吕换文当时兴奋的道。“只要能生擒逆贼,为朝廷解西顾之忧,我们就要全力以赴才是,不可有一丝懈怠,钱中军也暂时到吕将军身边帮衬吧。”
“谢恩师大人!”“你看,吕贼会不会得知这里有重兵把守,以逸待劳,他今夜改变方向,从别处冲开一条血路逃脱?”“总督大人所虑极是。不过末将和钱中军已有安排,诱他前来,自投罗。”“有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