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敬岩唇边的笑容挂着冷意,爸爸是不是开心关他鸟事,爸爸也从来没有考虑过他会不会开心。
这个爸爸,有时候连陌生人都不如,这么多年,他的心早就凉了,对于爸爸是否开心,他早就漠不关心了。
他们这对父子,注定是今生的仇家了。
他的声音很冷,“我也不开心。”
蔡管家心里哎呦一声,恨不能变出三头六臂来,一头去劝说沈雄冰,一头留在这里劝说沈敬岩,另一头去将沈夏是私生女的事情化解的无影无踪。
可是,他无能,凡夫俗子一个,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局面一点点乱下去,乱成了现在这样子,还会继续乱下去,未来,不敢想象。
沈敬岩阔步而走,直接冲到了书房,推门而入,空荡荡的书房里并没有人,蔡管家在后面气喘吁吁,“大少,老爷子不在这里。”
“那在哪里?”
蔡管家的语气近乎哀求,“大少,我们先好好聊聊,可以吗?老蔡不敢居功,可是看在当年老蔡对您还算可以的份上,您原谅老爷子,行吗?”
蔡管家很厉害,知道怎样唤醒眼前这个铁汉子的柔情,沈敬岩可以不顾忌任何人,却不会不感激蔡管家当年的恩情,这么多年,蔡管家从来没有以此要求过他什么,今日却为了沈雄冰,来让他偿还当年的恩情。
可是,这是两码事,他和爸爸的恩怨,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减少。
沈敬岩转身,轻舔唇瓣,有些话早已在心中酝酿过无数遍,他可以当做父亲一般供养蔡管家,给他最优渥的晚年生活,让他享天伦之乐,为他养老送终,给他自己的父亲都不会有的待遇。
可是,这里是沈家,有些话无法说出来,纵然到了这一步,他还是选择保护他的蔡叔。
心中的九曲十八弯后,他沉声道,“蔡叔,假如有一天我爸爸先你而去,你的生活中除了我爸,其他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只要有我在,就有你吃的住的。”
蔡管家心头千思万绪,大少的话,他又合唱不懂?他低了头,他宁愿将自己化成一摊肉饼,来化解这个家所有的仇恨,让一切恢复如常,只可惜,他无回天之力啊,沈幸林,沈夏,沈觅波,这几个姓沈的,却非正常出生的孩子,都是扎在这个家里的刺啊。
他不是神仙,如何才能周全所有人?
过了会,他抬头,“大少,起码,让这些日子的事情都过去吧,老爷子有他的苦衷,您就算是看在老蔡的份上,忍下来,行吗?”
沈敬岩抬腿就走,欺负了他的女人,任何人的面子都不看,他飞快的脚步是蔡管家赶不上的,走到客厅,他随手抓了一个佣人,怒气冲冲地问,“我爸在哪里?”
佣人战战兢兢地看着身后的蔡管家,哆哆嗦嗦地说:“大少,我,我不知道。”
沈敬岩站在偌大的客厅,这里装修的富丽堂皇像一座宫殿,却是最没有人情味的地方。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发了条消息过去。不告诉他,他就没有渠道知道了吗?
蔡管家已经走过来,开始用苦肉计,“大少,昨晚家里有不明人士闯入,伤害了老爷子,老爷子冠心病复发,晕死过去,现在缓过来,整个人也没有精神,他纵然对你再多狠心,也是一个老人了,看看他脸上的皱纹,花白的头发,还有多少年的父子陪伴?您何不后退一步,您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
正说着,沈敬岩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勾唇一笑,转身就往外走,蔡管家追出去时,只来得及看到沈敬岩猛烈的关上车门。
车子一路朝着玫瑰园疾驰而去,道路两边的风景是这个家的一部分,曾经最为熟悉,现在最为冷漠。
七八分钟后,汽车停止,沈敬岩开门下车,美丽的玫瑰园沐浴在阳光里,上午时分,温度正好,不冷不热,沈雄冰坐在玫瑰园后面的凉亭下,和沈敬岩目光对视。
前者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愧疚,他对罗依依再多的伤害,都不及自己当年伤心的万分之一。
后者眼神似刀,恨不能在那个生养他的人身上戳出来一个个洞,当看到罗依依手臂上的伤,他对父亲的憎恨,又多了一层。
沈敬岩目光直视他,放缓脚步,一步步,像是走向仇恨的炼狱,像是走过父子多年的恩怨。
后面,蔡管家的车子紧急刹车,他连忙打开车门,整个人几乎是从车上跳下去的,连司机都看的惊呆了,蔡管家的腿脚什么时候这么利落了。
蔡管家小跑着追过去,一把拉住沈敬岩的胳膊,他不忍看到父子相残的画面,“大少……”
沈雄冰轻轻抬手,语气淡淡的,“文洪。”
他很少叫蔡管家的名字,蔡管家看着沈雄冰平静无波的眼睛,便明白了,他已经做好了彻底撕破脸的准备。
蔡管家潸然泪下,低头抹着眼泪,为什么一切总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沈雄冰嘴角浅勾,话是对着蔡管家说的,“回去吧。”
蔡管家摇头,后退了几步,站在车前,他不打扰他们父子的谈话,不打扰他们父子的争论,在这样的时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护在老爷子身边,在老爷子需要的时候,他可以立刻上前,给他最真实的守护。
沈敬岩顿下的步子重新拾起,就这样看着他的父亲。
他走到沈雄冰面前,还未开口,沈雄冰语气清浅,“昨天,是我让人给罗依依下药的,至于结果,我不太满意,沈夏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能凭着一双腿那么快的速度赶过去解救罗依依?”
沈敬岩目光冰冷,质问道,“不要避重就轻,为什么这么做?”
沈雄冰扭过头来,直视绚烂的玫瑰园,这是他精心栽培的,因为有人喜欢玫瑰,他千万次告诉自己,种植这样一片玫瑰园是为了给自己的大宅增添一抹色彩,可是他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是因为潜意识里,他是为了一个人而种的。
瞧,玫瑰开的多艳啊,像极了某人那张艳丽的脸,好看,又可恶。
他也是一个狠戾的角色,心中极少有柔情,那仅有的温柔都给了一个女人,就再也没有了,不像这片玫瑰,今年盛开,今年凋谢,明年还会盛开。
鲜花绿草有轮回,心中的情爱和人的生命去而不返,没有轮回。
“因为……”沈雄冰干瘪的唇缓缓开启,像是来自时光深处的声音,“恨。”
因为恨着一个人,所以恨上了她的女儿,因为恨着一个人,所以不惜与自己的儿子撕破脸。
沈敬岩看着那张苍老的脸,早已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现在自己想要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他的命运已经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恨谁?”
“谁都恨。”
沈敬岩抬脚踢了踢面前的小茶几,“罗依依到底哪里得罪了你?”
昨晚的项链已经被不明人士带走了,不管这个人是不是沈敬岩派来的,他都可以放出一些风来,探探他的口气了,“是别人得罪了我,连累了她。”
沈敬岩眸子里滚动着波涛汹涌,果然是这样的,“谁?”
沈雄比闭了闭眼睛,纵然隔多少年,他都不愿意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沈敬岩前进一步,低头睨望他,咄咄逼人,“是不是谢芷然?”
沈雄冰骤然睁开一双犀利的眸子,冷箭似的目光射了过去,怒吼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我就是不要罗依依做我的儿媳妇。”
沈敬岩嘴角勾起狠戾的弧度,“时至今日,你以为你还能与我作对吗?你以为我还任由你掌控吗?”
沈雄冰恨不能从轮椅上站起来,好好的给这个儿子两巴掌,打的他眼冒金星,可是不争气的双腿无法站立,这是他最大的无奈和痛苦,“只要你一天是我的儿子,她罗依依就不能进沈家的门。”
沈敬岩紧盯着那双苍老的眼睛,说出一句事实,“你恨谢芷然。”
沈雄冰的手狠狠的拍向轮椅扶手,“轮不到你来说。”
沈敬岩突然笑了,“你爱谢芷然。”
没有爱,哪来如此刻骨铭心的恨,时隔这么多年都还讳莫如深。
沈雄冰张开双臂,去抓沈敬岩的衣服,沈敬岩不躲不闪,任由爸爸抓着他的衬衫,削薄的唇瓣云淡风轻道,“看来,我说对了,你对谢芷然又爱又恨。”
沈雄冰近距离的看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愈发衬托的他的疯狂,他猛的伸开胳膊,准备一巴掌狠狠的打过去。
沈敬岩在他的手掌距离他仅一寸之隔时猛地闪开,后退一步,眼睁睁地看着沈雄冰愈发疯狂的样子。
那个他叫做爸爸的男人,手打在空气里,眼里滚动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似乎在大火中挣扎,“沈敬岩,你他妈的给我过来。”
沈敬岩低笑道,“让你打吗?”
“你他妈的敢和罗依依结婚我就发声明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沈敬岩的手伸进衣兜里,摸到了那条项链,在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沈雄冰还在怒吼着,“沈氏集团我一分钱都不会留给你,你马上给我滚蛋,我宁愿坐着轮椅天天去工作都不要你这个傀儡,败类。”
沈敬岩突然笑了,“好,我就要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你自己建立起来的大厦是怎样倾倒的,到时候不要说我这个做儿子的心狠手辣,这么多年你利用我就算了,欺负罗依依的人都要付出代价,包括你。”
“你真是被那个女人迷了心窍,她就是个狐狸精,和她妈妈一样的狐狸精。”沈雄冰尖锐的吼声似乎要穿破高高的云层,他大口大口的咳嗽着,又喘息着,整张脸扭曲的不像话。
蔡管家赶紧跑过来,拍着沈雄冰的胸脯,好言好语地安抚道,“老爷子,您身体不好,这又是何苦呢?”
沈雄冰恶狠狠地说:“老蔡,看到了吗,那个女人勾引了我,那个女人的女儿又勾引我的儿子。”
沈敬岩冷声道,“你何曾把我当成过儿子?你有三个儿子,我,沈幸林,沈觅波,除了我,另外两个都是私生子,他们在你心里的地位都比我高,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工具,等沈觅波长大,这个家会有我的位置吗?”
沈觅波三个字戳中了沈雄冰最大的痛点,他厉声吼道,“你要对沈觅波做什么?”
沈敬岩冷冷地说:“我对他做什么你也拦不住的,你那个小儿子比一只蚂蚁还嫩。”
“不可以!”沈雄冰愤怒的拍着轮椅扶手,拍的手掌通红,沈觅波是他全部的指望了,“我要报警杀了你。”
沈敬岩勾唇一笑,“你让警察抓我两次,我两次都平安出来了,也不介意三进宫四进宫。”
沈雄冰满是褶皱的手指着沈敬岩,“沈觅波出了任何事我都会算到你的头上,我让你不得好死,我告你谋杀。”
沈敬岩含笑的目光盯着沈雄冰,“好呀,来呀,警察都不能奈我何,我倒要看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说着话,他后退两步,语气平淡,“爸爸,沈氏集团大厦将倾,会被我抄底接盘,会改名,会彻彻底底成为我的企业,这,就是你欺负罗依依的下场,我孩子的妈妈,只能我欺负,任何人,休想!”
最后几个字,他说的异常果决。
沈雄冰突然呆愣了,就这样听着儿子的话,看着儿子一步步离开,像是有一座高山在一点点压在他的身上,他几乎喘息不过来,他觉得他要窒息了,他觉得他要死了。
沈敬岩就这样上了车,离开。
沈雄冰望着远去的车子,突然哭了,老泪纵横,他奋斗了一生,努力了一生,筹谋了一生。
蔡管家抚着他的后背,声声安慰,“老爷子,大少不会赶尽杀绝的。”
沈雄冰哭够了,擦干眼泪,搜肠刮肚地想着,沈敬岩还有什么弱点,致命的那种。
这时,蔡管家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神色凝重,接起后,电话里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沈觅波出车祸了,在抢救室。”
蔡管家紧张地问,“人怎么样,严重吗?”
“血,好多血。”电话那端是凄厉的哭声,“他身上的血都流干了,身体变形了,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