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爷面露震惊,“竟然会有这种匪夷所思之事?”
他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反应过来后坐直了身子,一脸震惊的看着周帝惊呼道:“你是说……你当年,突然之间就忘记了夏云桑?”
周帝痛苦的闭了闭眼睛,以手撑额,不让老侯爷看到他眼角的泪光,“没错!这事太过匪夷所思,朕到现在都没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每每想到我和云桑此生就这么错过,便心痛难当!这件事朕谁也没有提起过,你是第一人,这朝中的大臣朕能全心全意信任的没几个,朕托你帮朕查一查,这事在大周还有没有其他案例?朕一定要找到真相!”
老侯爷面色凝重,郑重抱拳领命:“老臣遵命!只是想要查清这件事,臣需得知晓当年之事的来龙去脉?还望皇上一一告知?”
周帝眼中露出一抹痛苦之色,神色变得狠戾,每想一次这事他心中便有滔天怒火熊熊燃烧,恨不能毁天灭地。
他看着老侯爷正色道:“你可还记得二十六年前那场夺嫡之战?”
老侯爷想起当年往事,也陷入了回忆里,声音染上了一丝怀念,“臣,永生难忘。”
周帝目光变得悠远,缓缓拉开了沉在时光瓶底那里不为人知的往事:
“二十六年前,朕在你们的扶持下荣登宝座。刚登基时朝局不稳,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藩王架空了王权,整个朝堂乌烟瘴气。
朕举步维艰,只得广纳后宫,企图以后宫平衡前朝,也是那时云桑和朕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宁死不愿进宫,哪怕朕许诺与她皇后之位,她也不屑一顾。
甚至还要与朕一刀两断,这如何让朕能接受得了?
朕那时太过年轻气盛,想留下她却不知该用什么方法?只得以夏家几百余口人的性命做要挟,逼她就范,将她囚禁在了乾清宫里。
那段时日是朕这辈子最最开心的日子,与她同吃同睡,过上了寻常夫妻的生活。
可惜天不遂人愿,第二年大周内忧外患,南边闹水患,闹瘟疫,北边有胡人来犯。朕心急如焚,愁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也是在那段朕最无助、最黑暗的日子里,云桑竟然与朕闹了起来?她闹着要出宫,要回夏家,朕不同意,她竟以绝食抗议?
朕别无他法,亦对她的任性和不体贴生出了埋怨之心,一怒之下便放了她出宫。
却没想到她一出宫直接去了南边治理瘟疫,等朕发现时已为时已晚,根本来不及追回。
朕那个时候才明白过来,她分明是看南边瘟疫太过霸道,短短时日死了数千人,不忍心朕忧思过重,也不忍大周百姓无辜枉死,便策划了这一出戏码。
朕无比后悔,那地方危险重重,一旦染上时疫便只能是一个死!也是在那一刻,朕第无比憎恨那方四九城,它困住了朕的人,也困住了朕的爱情。
更讽刺的是那时朕根本就不知道她已经怀有身孕,肚子里有了太子。
直到三年之后瘟疫结束,天下大定,朕才知道她给朕生了一个儿子?那一刻朕简直快要疯了,太子都快两岁了朕这个父皇才第一次见到他。
朕这辈子运筹帷幄,杀伐果决,却唯一搞不定一个夏云桑!朕对她软的硬的,各种招数都用上了,她却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进宫。
朕只得翻了三年的墙出去见她和太子,本想以诚心打动她,却没想到她的心比石头还硬,对朕视而不见,还说些戳心窝子的话来刺激朕,说什么一个人带着儿子也能活得好好的?
眼见太子都快六岁了,元贵妃一族不知怎的知道了她们母子的存在?不留余力的煽动朝中大臣联名上奏,逼朕立元贵妃的二皇子为储君。
朕生怕她们母子在宫外遭到元家人的暗算,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强行将太子带回宫里,雷厉风行立为储君。另一方面朕也想是以孩子绑住她,却没想到她的心是铁石头做的,根本就不妥协!
朕实在无计可施,又用上了最蠢的方法,想以夏家在治理瘟疫时犯下的罪责来逼她就范。
其实当年瘟疫扩散得如此之快,乃是因为夏家出了内乱,有人想要大发国难财,便在治理瘟疫的药中做了手脚,致使成千上万的百姓无辜惨死。这事儿直接被元贵妃的兄长在金銮殿当着文武众臣给捅了出来,罪状太大,罄竹难书,朕实在难以保下,只得以触怒皇室秘闻为由将他们从轻流放。
这事朕也有私心,想着云桑若想救下族人定会向朕求救,朕便能借此机会将她永远绑在身边。她也确实妥协了,哭着答应进宫来做我的皇后。
朕那时的计划是在半路上让人假扮流匪将夏家的人全部劫走,换到另一个地方去隐姓埋名的生活。可云桑却始终内心不安,不放心她年迈的父母踏上流放之路,非要跟着他们一起走一趟。
朕想着她与家人这一别此生便很难再见面,便答应了她的要求,让她送夏家人最后一程。
朕终于如愿以偿,在京中欢欢喜喜的准备着封后大典,却没想到在她随着夏家的人离京之后,朕竟然一夜之间将她这个人给忘了?更没想到会有人快了朕安排的人一步,在半路上将夏家族人全部截杀殆尽。
朕这些年始终觉得心里好似空了一块?每当太子吵闹着要母亲时,紫菱给他和给朕的说辞是:太子生母因为受到夏家之罪牵连,随着夏家一起流放,死在了流匪手中。
朕也曾怀疑过?因为无论朕怎么回想,也回想不起太子生母的音容笑貌?那种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就像喝醉之后断了片一样,记忆始终有一块衔接不上?
朕也曾派人去查过,得出的答案与紫菱所说一模一样,判夏家全族流放那圣旨是朕亲自所下,朕的记忆之中也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只是朕始终觉得生命里好似缺失了什么?记忆空了一块,却始终想不起来空的那一块到底是什么?
国事接二连三,朕无暇再去纠结那到底是什么?只得放下此事,信了太子生母已经逝去这个说法。
朕虽然把和云桑的点点滴滴都给忘了,却仍然记得太子是朕最喜欢的儿子。他心胸开阔,胸有乾坤,深谙帝王之术,比其他皇子都聪明,是所有皇子之中最像朕的,也是最适合继承大周皇位的皇子。
朕为了让太子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力排众议,追封太子生母为孝懿皇后。这些年来后位空悬,朝中屡屡有大臣上奏应当另立中宫,但朕却始终觉得没有一人再配做朕的皇后,朕更不想有人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阻止了朕的太子继承皇位。
这些年来朕隔三差五便会梦见一个女子,且对梦中的那个女子有着无比熟悉的感觉,可无论朕靠的多近,却始终看不清她的相貌?
朕一直知道那便是太子生母,更误以为是因为她逝去太久而导致朕记不清她的容颜。
直到四年前,朕突然感到心口剧痛,随即吐血晕倒。在昏迷的那三天里,朕做了一个冗长且刻苦铭心的梦,梦里是和云桑从相识到相知,再到相爱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朕在半梦半醒之间终于察觉到了这些年生命里缺失的到底是什么?朕甚至不愿意再醒来,宁愿活在梦中也不敢面对这残忍的现实。她当年一定是误以为朕假戏真做,派人杀光了夏家的人,认为是朕薄情寡义,辜负欺骗了她。也一定以为朕还想要她的性命,所以才躲到齐覃的地盘去偷偷生下了我们的女儿。她一定恨极了朕,宁愿不要太子都不愿再回京城。
朕不敢去想她这些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也不敢去想她到底是怎么过的?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会流落到青楼那种地方……”
周帝再也说不下去,崩溃的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老侯爷铮铮铁骨,一向信奉流血不流泪,此时也不禁跟着泪眼婆娑。他像年少时一样揽住了周帝的肩膀,给他无声的安慰。
这世间果然没有双全法,他虽然得到了天下,却失去了挚爱。看似权利无边,却一生都活在一个谎言里,甚至这个误会他永远都无法再有机会向他最爱的人解释清楚。
如今他们已过半百,他和夏云桑这一生,终究是错过了。
周帝缓缓收住了崩溃的情绪,满面痛苦道:“阿炀,你知道吗?朕回想起了所有事情的那一刻,简直生不如死!那晚朕一个人在御书房里望着那吃人的龙椅枯坐到天明,待太阳升起时朕才发现,朕的头发在那一晚全白了。”
老侯爷喉头微哽,“所以,圣上四年前一夜白头,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周帝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她埋泉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这一生,终究是我负了她!若有来世,我宁愿一辈子做北疆王,也不会再去争这劳什子皇位。若有来世,我一定好好对她,以弥补此生过错。”
“皇上,事已至此,后悔无用,找出凶手报仇雪恨才是最重要的。只有找出幕后黑手,才能给您自己,也给皇后一个交代。”
周帝当真被他劝住了,“此事过去了太多年,所有线索都被抹杀干净!朕直到现在都没有查出来当年到底是谁暗算了朕?”
老侯爷正色道:“看来此人心思缜密,行事滴水不漏,且手中权利不小。他能神不知鬼不觉做下这等残害帝后之事,还能如此完美的善后?定是十分了解您,也十分了解皇后娘娘,符合这些条件的说不定就是近身伺候过您和皇后的宫人?”
周帝却摇了摇头,“当年知晓夏家旧案的人全都莫名其妙死了,对方做得太干净,且过去了这么多年已经查无可查。朕当年最怀疑的便是云桑的贴身婢女紫菱,但紫菱在云桑被流放之后一直尽心尽力照顾太子,并无丝毫可疑之处?而且,她在太子七岁那年染上恶疾病亡。她这一死,知晓此事的最后一人也没了,线索又断了。”
老侯爷不似周帝身在局中带有极强的个人主观意识,他作为局外人看得比周帝更透彻,紫菱的死在他眼中十分蹊跷。
他一针见血道:“紫菱的死,会不会是被人灭口?”
周帝这四年来一直将此事藏在心中,他每每想起自己此生和夏云桑所错过的,便会情绪崩溃,根本无法正常的思考。这导致他一再陷入死胡同,根本就找不到破案的方向。
他此时听老侯爷这么一说,犹如醍醐灌顶,心中豁然开朗,“你的意思是……”
老侯爷大着胆子推测道:“此事最大的获益者是谁,谁便最有可能是凶手。”
周帝眉心一皱,帝王之威扑面而来,吓得老侯爷都松开了扶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他一字一顿,语气携裹着毁天灭地的怒气:“朕要灭他九族!!”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