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清楚楚记得，早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起，九天四方，所行之处人人喊打。
从前他年纪很小，他只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得世人如此厌恶。
后来长大一点之后……才明白，他被这世人称呼为魔子，被天尊称呼为魔子。
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啊。
明明他只是模样长得丑了点。
从小到大，他甚至从未杀过一个人，未曾伤害过一个生灵，却被九天四方势力所唾弃……
天尊的那轻飘飘的一句：缉拿魔子……
是他此生最大的阴影……
九天之上，仿佛再也没有了他的容身之处。
直到他十岁的时候，他被天魔宗收留，拜入了师父门下……
那日之后，他好似才真的有了一点依靠。
他这一个漂浮在海上的浮萍仿佛终于抵达到了彼岸。
然而，好景不长……
因为收留了他，天魔宗成了整个九天之上的罪孽！
各方势力，恨不得要将天魔宗群起而诛之。
这么多年来……
师父为了保护他而亡。
师兄也为了护住他，会飞湮灭。
整个天魔宗，只余下了他以及身侧的这几个侍从。
魔子站在原地，任由四方的清风掠过身躯。
风很轻。
可他却只觉四肢百骸之处阵阵森寒掠起。
他控诉着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愤怒。
一瞬之间，仿佛整个人都有些窒息了。
许久之后，双目之中却是翻滚着漫天波澜。
“你说，我到底有什么错？”
“仅凭那天尊的一句话，我便要置身人间炼狱。”
“天魔宗就要因此而亡。”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魔子越说越激动，身上被锁灵钩刺穿的伤口再度一点点的开裂了出来。
殷红的鲜血从身上落下，再将他整个蓝色的袍子全都浸染成了暗红色。
远处的那群侍从，也都听着魔子的话，一时之间都静默了。
他们纵然满身狼狈，浑身是伤。
却也都一个个心头感慨，眼底波光轻盈。
他们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演变成这样。
可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天魔宗的使命——
那便是守护少主！
无论如何，要护少主一世安！
护住少主，直到他寻找到他真正的归宿！
月轻尘眉头微微皱起，倒是没想到眼前此人会有这一段过往。
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她再要往前踏去几步，魔子却猛然抬起头，那双透着异色的眼眸之中全是说不出的惊讶与期盼。
“所以，你是不会将我抓去送给天尊的对吗？”
月轻尘的指尖微微一动，一时之间，却是无比同情其跟前这个男人来。
果然……
这世间不幸之人，都是千姿百态。
“嗯，不会。”月轻尘淡淡地点头，应声。
魔子侧过头来，好似十分好奇。
“可是，九天之上所有的人都听从天尊的吩咐，你不会吗？”
“抓了我，天尊会给你一大笔赏赐。”
“你会舍得错过那赏赐？”
“那群人都说，天尊赐予的宝物，是天下独一无二的，是荣耀的象征。”
月轻尘失笑。
眼底说不出是对男人的同情还是对天尊的讥讽。
“他的赏赐我不稀罕。”
“更何况……我同你一样，恨透了天尊。”
男人诧异地望着月轻尘。
眼底全是不敢置信。
月轻尘则是轻轻的摇了摇头，再度继续打量着跟前的魔子。
“你不记得自己的任何身世？”她问。
魔子眼神暗淡了下来。
“不记得，若能记得一点就好了，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月轻尘蹙眉，若有所思。
“伸手给我。”
魔子不解，不明所以。
他只觉眼前的姑娘浑身都是一个谜。
纵横九天这么多年，他还从未见过像这样子的女子。
虽然不知道这姑娘到底要做什么，可他还是顺着她所言，伸出了手掌。
月轻尘望着那只指节分明的大掌，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她伸出了双掌，落在了大掌之上的半空之中。
手腕之上金凤图腾闪烁着。
阵阵力量透入了魔子的体内，仿佛要探查些什么，想要去仔细探查他的神魂。
伴随着她力量的探入，月轻尘身前的那一片龙鳞，光芒越发地灼热耀眼了。
然而……
就在月轻尘仔细地想要彻底探入时，她却骤然再度抬起头来。
饶是素来见多了各种事情的她，也被跟前的一切所惊！
这个魔子……
他没有自己的神魂！
换言之……
他或许本就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个东西或者是魂体的幻生体？
那个东西气息太过强大，故而被用天地封灵咒封住，掩住了他的所有的气息与力量。
等意识到了这一点，月轻尘的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去了两步。
“月月……查到什么了吗？”星魂也一直密切关注着外头的一切，见月轻尘神色有异，再也按捺不住询问。
他也实在是太好奇这魔子的身份了。
好奇他究竟是什么人。
虽然星魂一直都置身于星魂杖中，只是一道魂体不得出来。
可他隔得远远的，也能依稀感觉到男人身上的气息。
那力量……
似有三分熟悉。
却又让他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魔子也终于抬起头来，错愕地望着月轻尘。
“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月轻尘垂下了眼睑。
她轻吸了口气，掩饰住了眼底的异色。
随后摇头。
“没有……”
男人满目的失望。
月轻尘这一刻，却是眼神变得越发地幽深。
她直直地望着魔子。
她皱着眉。
“跟着我，可行？”
男人再讶异地看着月轻尘，神色之中难掩好奇。
他颤动着嘴唇，似乎要说些什么。
月轻尘这时候低低声道。
“跟着我，我可以随时帮你压制住你身上的咒。”
“可是，我会拖累了你。”男人抿嘴，犹豫着。
月轻尘眨了眨眼，轻声笑着，“不会，没有人能拖累我。”
她抬起头，看着虚空。
长空之中，晨曦即将破晓。
有金色的光芒即将穿透黑暗，洒落整个天地。
月轻尘一点点地眯起了眼来。
“如何？跟着我，也许我能找到你的真正身份。”
男人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那双涌动着淡金色的眼底，全是光芒。
许久，他终是眉头轻松。
他点头。
“好——”
她再伸手，将跟前那女人满身的气息都压制住，在他的周身设下了一层淡淡的障眼阵法，改变了他的模样。
直等这一切做完，月轻尘这才轻舒了口气。
他望着魔子，说道。
“走了……往后，不必再躲在黑暗之中了。”
“你也可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行走于天地之间。”
男人颔首。
远处的那行人，也都满眼的唏嘘。
“少主……”
魔子摆了摆手，“你们都离开吧，从此以后不必再跟着我了。”
“少主……”那行人依旧心底忐忑。
他们天魔宗的人，唯一的信念唯一的使命，便是以命护着少主！
魔子摇头淡笑，“往后，我一定会很好很好，也一定会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
那群人满面唏嘘，一个个地还欲说话。
魔子却已跟随眼前的月轻尘纵身而起，从这片他藏匿了许久的山林往外而出。
伴随着阳光散落。
有道道清冽的嗓音，朝着下方洒落。
他说——
“这么多年，也实在是苦了你们了。”
“不用再守着我了，你们都自由了……”
……
晨曦破晓。
遮蔽在障眼阵法的魔子，紧紧地跟在月轻尘身后。
此刻的他，没有了之前满身的愤怒与怨念。
也褪去了一身的桀骜不驯。
只是安安静静地跟随在月轻尘身侧，好似一个随从一般。
月轻尘趁着天亮，继续朝着圣渊堂的方向而去。
她一路上却是沉寂了不少，似乎一直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
星魂几度要探查身后魔子的气息。
却始终觉得心惊胆颤。
仿佛……
只要透过了那天地封灵咒，他便会探查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般。
“月月，你还没告诉我，这个魔子到底是谁？”见月轻尘继续朝前，星魂再也忍不住了，再度出言嘟哝着询问。
月轻尘足下的脚步终于顿住。
她的表情轻凝。
“他不是人。”
“月月，你咋骂人呢？”星魂低言，片刻后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啥？不是人？难不成是兽？”
“不是兽。”月轻尘摇摇头，仔细地思索推测着。
她的神色十分地谨慎。
“星魂，你知道吗？见到这个魔子时，龙大的心头鳞片有巨大的反应。所以，魔子一定同龙大有血脉关系。”
星魂一时愣住。
“血脉关系？总不能亲戚吧？”
月轻尘又转过头来，看了眼安安静静落在一旁的魔子。
或许是太久没有行走于光明之下，此时的魔子十分好奇地望着四方掠过的风景。
月轻尘再以一道力量不着痕迹地探去。
随后继续同星魂说着：“他是没有神魂的，只能是一个力量很强大的东西的幻生体。”
“这么多年来，它一直被天地封灵咒镇压着，所以暂且丧失了它的力量，也忘却了它过往的记忆。”
“星魂，那天魔宗，是什么样的存在？”月轻尘神色闪动，却突然再想起什么，低问。
这世间，唯有天魔宗一直守护着魔子……
星魂原本还沉浸在月轻尘的各种分析的震惊之中。
这会儿闻言，当下稍稍缓过神来。
“天魔宗？”
他忍不住出声喃喃。
片刻后，星魂终于想到了什么，声音都拔高了三分。
“我记得了，天魔宗，这是天尊天后以及魔灵尊主年少时曾经游历过待过的地方……我记得当时太、祖他们还打趣儿过天魔宗的这个名字……称此名字听着实在不像正派。”
“那时，年少时的他们还与太祖奋力争辩过！”
月轻尘的瞳孔狠狠一凝。
她靠坐在飞天兽上的身躯，瞬间猛然坐直了起来。
“那就是了！说得通了！”
“龙大的父亲与天魔宗有交情。所以，天魔宗就替龙大父亲保管了他的东西，守护了他的东西。”
“这个魔子，一定是龙大父亲身上很重要的东西！”
“它的力量强大，直到幻化成了人形。”
星魂听得心头大震，却又忍不住声声喃喃。
“这个我是知道的，有的人力量抵达到了一定的地步，身体的部位如若被分散出去，或也能幻作人形。”
“可是，不对啊……天尊这么多年都在追杀他……很显然天尊是要灭了它，它不可能是天尊的东西啊……”
月轻尘眼底尽是森寒。
“所以，我早同你说了，如今这个天尊绝对不可能是龙大真正的父亲！”
“……”星魂狠狠打了个寒颤！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