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坐着的人没想到石大夫原来惧内,乍然听到这句话,愣了下后纷纷憋咳。
房间里,石大夫话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尴尬得嗓音漏风声喘得更急。
甜宝侧耳,片刻后启唇,“石大夫,若是方便,我替你探探脉可好?”
“小姑娘懂医术?”石大夫讶道。
“跟长辈习过一二。”
说罢甜宝举步进房。
今天毒爷爷没跟着来,一大早去搜集腐毒去了,要替人诊脉只能她自己来。
房间不大,只有一两尺见方木窗透光,光线略昏暗。
一张木床靠里墙放,麻质蚊帐帘往两侧用挂钩拢起,石大夫就躺在床上,身上搭着张深色薄被。
许是房中也被水淹过,空气中斥着家具泡水后沤出的霉味,混着驳杂草药味,并不好闻。
石大夫已经五十有余,是爷字辈的人了,五官眉眼慈祥亲仁,身上有种特别的淡然平和。
是真正济世为怀的医者方能养出的气度。
看到小姑娘走进房来,石大夫撑起身靠坐床头,伸出一手将衣袖往上拉上些许,露出枯瘦手腕,笑道,“有劳姑娘了。”
甜宝伸手探脉,嘴角凝一缕笑意,“石大夫定知自己伤势如何,甜宝献拙了。”
片刻后她撤开手,微倾身将老大夫扶着躺回去,替他掖好被子,“摔的时候后背着地,撞上硬物了……是地上凸起的石头?心肺有损,还有寒气淤积,您老是摔倒后还在冷水里泡了很久。后虽有服药治伤,但是药材不齐,疗效不大,仅能暂时抑制。继续拖下去会变成严重心肺疾,旧伤也会致血脉不通,最多再拖半年。”
老大夫眼眸微微睁大满是讶异。
他十日前去邻村替洪灾中受伤的村民治伤,回来时天色已晚,路尽数被水淹没了,摸索回家时滑了一跤。
摔下去时确实背心撞上地面凸起的硬石块,人年纪大了不比以前,当时疼得他根本爬不起来,在污水里泡了好久才缓过气,最后硬撑着回家。
“好啊!原来伤得这么重,你还一直瞒我,哄我说能治好能治好,一口一个小伤!”石家妇人登登从外冲进房来,手里提着的茶壶都忘了放下,胸腔起伏剧烈,眼睛通红,死死撑着才没立即哭出来,“要不是苏姑娘诊出来了,你还要瞒我多久!是不是打算半年后抛下这一大家子一走了之?啊?!”
石大夫嘴角嗫喏眼神闪躲,“……”
他不说不就是怕挨骂么?
瞧瞧,家里还有客人在呢,几十年老夫妻,从来不给他留面子。
“苏姑娘,其实没那么严重,是不是?我吃着药的,在好转啦。”石大夫无奈,奈何不了老妻,只能转而找小姑娘帮忙搭个腔,让他先度过眼前难关。
甜宝抿唇,“就是那么严重。”
老大夫,“……”
紧接又听小姑娘道,“不过能治,也不难治,之所以拖这么久,只是因为缺少药材。我去开方子备药,按方吃药,半个月能痊愈。”
“真、真的?好!好!”石家妇人激动得连连点头,看到小姑娘转身往外走,忙不迭跟上去,“苏姑娘,家里有笔墨,我去给你拿来!你只管开方子,我家孩子在镇上做帮工,带着媳妇一家就住镇上,我们攒有银钱的!要什么药材我去药铺抓!”
等石大夫反应过来急得连喊,可惜没一个人搭理他。
躺在床上无法下床,老大夫盯着蚊帐顶喘气,脑门都得急出汗来,无奈至极。
他虽医术不是顶尖,但是自己这身伤病得用什么药他还是知道的,佛手参、乌拉草、黄精……想要扶正固本,每服药里还要加入一小块灵芝。
这些昂贵药材哪一种都不是他们这种人家能长期吃的。
他行医多年时常给穷苦人家减免诊费药费,没攒下银钱不说,时常还得倒贴出去……连儿子都被他气得不归家了,要不是婆娘豁达,怕是早就收了他行医的家伙什。
家里何曾攒有银钱?是真抓不起药啊。
苏家哥仨跟白彧就坐在外头,带着小麦穗跟冰儿一块,听着房里老大夫气得喉咙嗬嗬响,六人照旧有说有笑,就是谁都没往最里间房看。
免得老大夫叫他们把他抬出来。
期间白彧趁着周围没外人,悄悄清空了个米袋,待会得用上。
石家妇人很快拿来笔墨纸,围在甜宝旁边一刻不离,眼眶还红着,却是欢喜比忧愁多,“苏姑娘,这次真要多谢你给我家老头子诊病。他那人只对病人好说话,对自己其实又抠又倔……病了就得治,再穷再难银子总能挣来,可命没了是怎么都挣不了生还的。他就不明白这个理。几十年老夫老妻,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撑不下去了。”
甜宝接了笔墨,在纸上飞快书写,没有写药方,而是煎药服药注意事项。
少女字体笔力遒劲,笔锋游走字迹洒脱,豪放大气,乍看根本不像小姑娘写出来的。
她将纸上墨汁吹干了才交给妇人,迎着对方疑惑不安眼神,抿笑道,“大娘,不用去药铺抓药,需要的药材我正好有,劳烦您给我再取一叠药包纸。”
石家妇人紧紧捏着那张纸,呼吸急促了一瞬,颤着唇凝视小姑娘片刻,眼底溢出水光。
及后她一抹泪,飞快去家中药房取药包纸。
刚才不见小姑娘开药方,她险些以为是对方不给治了,又或是有别的顾虑不准备给开药方了,没成想是这个原因。
待妇人离开,甜宝返身,一个空袋子就递到了她面前,袋子后是白衫青年笑得眼睛弯弯的笑脸。
甜宝不自觉弯唇,将袋子接过,很快空袋子就鼓了起来,里头药材装得满满当当。
他们过来时候特地拎了两袋米面跟菜干,这时候正好能打掩护,若是空手而来,凭空多了个装满东西的袋子就不好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