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典观礼那日转移的神兵,在苏九霓等人离开南桑后,又重新关回了当初的铁牢。
六百九十九级阶梯直接下到地底深处。
闫长空以前从未觉得这些阶梯如此冗长,走这一截路会如此煎熬。
还没到地底,当当撞击声就不断传来,刺耳至极。
闫长空跨下最后一级台阶,无视前面牢房里疯子般的神兵,疾步往最里处奔去,喘着粗气,跟里头的男人相望。
黑袍着身,头发蓬乱,鹰隼般的眼掩在乱发遮出的阴影下,如凶狠野兽盯着猎物时,闪烁冰冷凶戾光芒。
是墨苍。
沉重的铁链铐住他双手双足,将他牢牢困在这间铁牢中。
“墨苍。”闫长空紧紧盯着对方,手握住铁栏杆,指骨泛白,手背浮出青筋,“你会杀了我吗?”
明知得不到回答,他还是忍不住一问。
男人沉默着,举步缓缓朝铁栏走来,缀在地上的铁链被拖动,发出哐当声响,最后被绷直。
这次男人看到他,没有像以前那般伸手试图掐他,他将头微微抬起,额前阴影随之上移,露出了一直隐在阴影下的一半眼睛。
仅一半,便已杀气四溢。
闫长空浑身冰冷如置冰窟,手从铁栏上无力滑落。
他凝着墨苍,自嘲一笑,“你一直能听懂我说话,却是第一次不用威胁你,你就给了回答。”
从噩梦惊醒一路奔过来的仓惶,于此刻竟然莫名落到了实处,他不是怕死,怕的是梦里的一切变成真实。
梦境最后一幕景象他甚至不敢去回想。
尸山遍野,炼狱人间。
“墨苍,你是神兵领袖,保留下来的意识是最强的,”靠着铁栏席地坐下,闫长空目无焦距,惨淡一笑,“我求你一件事,他日我若真死于你手,你报仇后能不能把我的尸骨烧成灰,撒进河里?”
身后是熟悉的沉默,充斥耳朵的只有其他神兵冲撞铁牢的噪声。
挂在外间的照明灯笼光线被黑暗吞噬,极是黯淡,让人的心也跟着蒙上一层阴霾。
辗转八月末。
大越雍州。
天上破的洞依旧没有补好,洪水已发,各处都在集结人手筑坝抢险。
甜宝身为明月郡主,整个流放之地都是她的封地,封地内险情她不能放任不顾。
而相比其他地方,流放之地抢险排渠动作亦是最快、做得最好的。
“中游河段的大坝也筑好了!田里的积水正在排出!快去告诉郡主!”
“郡主正在下游带着百姓排洪,她已经累了近十天了!空出手来的带上农具,我们去给郡主帮忙!”23sk.om
“走,去给郡主帮忙!”
清河两岸百姓一呼百应,往郡主所在的地方涌去。
清河下游河畔到处是浑浊泥浆,岸边防洪堤坝已经筑得极高,滚滚洪水被大坝拦在河道内,护住了后方百姓们的稻田及房屋。
坝上少女清瘦身影惹人注目,即便扎在人堆里,也能让人一眼瞧见。
雨断断续续的下,戴着雨笠蓑衣不方便动作,少女把这些累赘全都甩到了一边,挽着裤腿,满身的泥浆,发丝早已被雨水汗水润透,凌乱贴在脸颊上,连纤长睫毛都沾着泥点子。
多日劳累让她脸色极为苍白,她却似无所觉,始终站在第一线,领着这里的百姓,保护他们的家园,守住他们的希望。
“郡主!我们来帮忙了!”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
少女从坝上直起腰,往这边看来,眉头即刻皱起,“中游过来的?回去,抢收完稻子再来帮忙!”
“郡主放心,我们都是收完稻子才赶过来的!大家伙,干活!”
“好!”
整齐划一的应答响彻周遭。
虽然洪水还没褪去,但是百姓脸上的阴霾却已扫光。
本以为今年会颗粒无收,没想到郡主带着他们,硬是把稻田护住了,虽然抢回来的稻子产量减了许多,但是也能让他们撑过这个年!
有粮裹腹,便什么都不慌了,所有人干劲满满。
雨依旧断断续续的下,清河水流汹涌奔腾,被泥土染成浑浊,让大自然降下发残酷考验,压不垮众志成城。
甜宝抹掉脸上雨水,看着在雨中同心协力的人,弯唇笑了笑。
雨幕中,少女的唇已苍白得毫无血色。
她弯腰准备继续垒坝,不妨身形晃了晃,精力过于亏空造成失力,以致她差点没法站稳。
一只手及时伸来,稳稳撑住了她后背。
“甜宝,回去休息!”耳边,青年嗓音发沉。
甜宝借着他的支撑站好,低声,“我不帮忙不行,这截大坝马上要筑好了,到时候我再歇。”
这些天她一直在用空间力悄悄协助筑坝排洪,否则那么大的水势下,光靠外城老百姓人力,根本没法把大坝垒起来,转眼就会被雨水跟洪水冲垮。
使用空间力需要损耗精力,这么多天接连下来,甜宝精力早已透支。
只是她惯了隐忍,这些不适从不与人说。
但她不说,不代表身边的人不知道。
眼看她在再度弯腰准备干活,白彧紧紧抿唇,突然伸手搭上她脖颈。
甜宝下意识格挡,竟然没能将袭击挡下,眼底闪过惊讶之余,脖颈穴道一疼,眼皮合上,人也软软后倒。
白彧将她抱住,大跨步走上停在路边的马车,同时吩咐带来的数十人手,“你们过去帮忙!”
连车夫都被赶去垒大坝,白彧亲自掌车,淌着水路往徒北村驶去。
身后车厢里静悄悄,少女在里面睡得极沉。
白彧辨着她的呼吸声,下颌紧绷,漆黑眼底溢满心疼。
明明极淡漠的性子,偏生总喜欢把什么责任都往肩上扛。
一个郡主的身份,一个封地,就让她将这方百姓全部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他倒宁愿她跟以前那样冷淡不近人情。
眼看着她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每每还要强撑着去这边排洪、去那边筑坝,他也跟着越来越心慌。
有种她随时要倒下,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