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意识到一件事。
她不愿意告诉他,那就证明这狄公子的身份真得不一般,或许,他猜对了。
没关系,她不愿意说,他可以自己去查。
这京都五城,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没有他不会知道的。
沈星蕴的自信让他的心态也好了起来,知道她的意图后,知趣地不再追问,换了个问题。
“阿姐,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沈归舟听出他声音中的期待,心里笑了一声。
还学会绕她了。
沈星蕴用上了蛊惑,“我还知道很多人的小秘密,好的不好的,应有尽有。”
沈归舟淡然地喝着茶,“你是消息贩子?”
沈星蕴眼睛眨了眨,“要不,你把你那银子让我赚?”
沈归舟本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听了他的话睨着眼睛打量着他。
沈星蕴立即表态,诚意满满,“我不加那两成。”
沈归舟不答反问,“你之前是不是说,你现在身无分文?”
沈星蕴笑容硬化。
沈归舟将视线转向了正中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正在说昨日九皇子和诸位大臣在户部要银子一事,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他说得是活灵活现,让听众想不相信都难。
沈星蕴见她不再问话,有种劫后余生之感。见沈归舟没看自己,掩饰地喝了一口茶,再悄悄舒了口气,灵泛地给她剥瓜子。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说书先生的故事线走到了今日。
自从昨日朝廷百官都拒收银票后,不再接受交币和银票的商行越来越多。
今日天还未亮,百姓就堵在钱庄门口等他们开门换银子,队伍之庞大,都把街堵了。
昨日那些换购了交币的,今日同样堵在钱庄门口,也不管自己要求合理与否,异常激动的要求他们再换回来。
最先宣布一百两交币只能兑换五十两银子的两大钱庄,今日一开门就放出告示,从今日起,除之前他们钱庄经手卖出的交币外,不再进行交币兑换。
这两家钱庄,一家是前段日子新经营的,不少大商行都在他们那里放了银子,看着很有实力,据说后面还有大人物,一家是四海来财挤兑时最先在现场承揽银子、银票管存,在那之后跻身京都三大钱庄之一的老钱庄。
这两家钱庄昨日一起宣布一百换五十,今日一开门一起说不再接收、兑换,影响非比寻常。
还有人后知后觉发现,自交币推放坊市以后,这两大钱庄经手卖出的交币并不多。
没到半个时辰,整个京都城一半的人都在为手里握着的交币、银票奔走,钱庄商行一片混乱。
吉昌商行依旧接收交币,不过,他们不是钱庄,手握交币的人到他们那儿只能通过买卖结算。
之前也一直都是这样的,商行运行得很好。
今日,这个限制条件却让混乱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他们要求吉昌商行等价兑换银子,商行自是不愿的,再三强调交币、银票都不会有问题,可以正常在他们商行使用。
刚开始人少,大家心里恐慌,手里交币数量不算太多地想着,有些东西反正是要买的,既然兑换不了,那换成实用的东西也是一样。至于贵,最近哪里的东西都贵,和交币可能作废这事一比,贵点也就不算大事了……
还未到中午,吉昌商行在京都的五个店铺全部被一扫而空,剩下的只有那些又贵又不实用的物品,一时之间,且无法补货。据知情人透露,吉昌商行今日收到的银票暂不算在内,交币至少已经收了五万两。
他们无法补货,又无法兑换交币,更深的矛盾爆发了出来。
沈星蕴将一捧剥好的瓜子放到沈归舟面前时,有人进入茶楼,带来了一个劲爆消息。
一刻钟之前,隔壁街上的吉昌商行分舵发生了一场群体斗殴事件,还见了血。
好在五城兵马司的人和京兆府的人都在附近巡逻,听到动静后,快速赶到,才将此事制止,不然怕是要闹出人命的。
吉昌商行遭受的麻烦还远不止如此,昨日银票将被废弃的消息一出,它同几大钱庄联合新推出的交币只推放了一日,就相当于被迫叫停了。
这也是今日早晨九皇子看到燕王脸色不好的原因。
如今的形势和他之前预想的千差万别,不仅没有赚到想赚到的银子,还引来了一堆麻烦。
昨日听说有钱庄腰斩兑换交币,他当即让人去见那两家钱庄的掌柜、让他没想到的是,两个钱庄都以掌柜不在京都为由拒绝了相见详谈。不管是他们释放诚意还是给与威胁,那些嘴里说着不能做主的人都当作耳旁风。
他们上午收到的银子还没捂热,下午那些人就堵在门口要求退还,最后要求退还的人比已经认购的还多,糟心事是一件接一件。
昨日晚上,之前和燕王府结盟的钱庄掌柜都齐聚在燕王府商谈了半晚,话说了很多,却都没有商谈出好得补救之法来。
他们走后,燕王一晚上辗转难眠,脸色怎么好得了。
四海来财的事情平息后,后续的事情都交给了谷诵处理,见识过谷诵的能力,沈归舟便没再怎么关心过这后续。
她知道陈穆愉让谷诵接手这件事,必定是有什么打算。
前几日雪夕回禀说,九皇子继陈霄之后,亲自去了户部讨债,她预感陈穆愉那边应该是快收网了。
现在看来,她的预感没有错。
这谷诵当真是个经商的天才。
她突然想起上次和陈穆愉说的换人一事,这件事看来可以提上日程了。
最近物价上涨的事情,沈星蕴之前就有听说。
幸好,交币他是没有的。
听了这些消息,他有些纠结,摸着茶杯思考,“姐,你说,我要不要也去把银票给换成银子?”
沈归舟目光落到他身上,“你有很多银票?”
“也不是。”
很多。
回答到一半,沈星蕴猛然清醒过来,转头对上沈归舟审视的目光,讪笑道:“都是以前的,以前的。”
他极力证明,现在的他穷得身无分文。
对于他这前言不搭后语,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的事,沈归舟也是见怪不怪了。
她也没想真的和他追究这其中的真假,敛下睫毛,“户部银票印发二十年,若是真的突然作废了,不做补偿,必会引起大乱,无异于发动一场战争。”
沈归舟对于这些事,并不是很懂。
但是她以前认识一个很能赚银子的人,李离之。
从小到大,只要有他在她身边,她从没担心过银子。
偶尔,他会和她说说生财之道,也会和她谈一谈,银钱的复杂和这其中暗含的联系、道理等。耳濡目染,她也就记住了一些。
李离之还和她说过一句话,战争,打的就是银子,这也是它的起因,国库没有银钱,远比战争更可怕。
因此充盈国库,稳定财政,也是一国安定繁荣所必要的条件。
之前谷诵也和她简单解释过交币这事,她肯定无论是谷诵还是陈穆愉都没有想要弄垮天楚财政这种不利己的事情。
既然没有这个想法,这银票的浮动,迟早是会稳定下来的。
沈星蕴本来被大家说得有些动摇,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偷溜回去把那些银票拿出来换了,听她这么一说,他又安心地坐了下来。
虽然,好像,他也没怎么听懂,但是不影响。
因着交币和银票引发的混乱,这日茶楼里很是热闹,说书先生没说那些老地掉牙的话本子故事,也没说江湖的恩怨情仇,而是一直紧跟实事。
想要知道点什么,根本就不需要打听,坐在这茶馆之中,点上一壶清茶喝上两杯,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沈星蕴没有喝茶的定性,但看沈归舟没有挪动的意思,他也耐着性子自愿陪着她坐着。
临近午时,朝堂上的消息也传了过来。
新任监察御史康松当朝弹劾大学士辛贤集,罗列了他十大罪证,桩桩件件,震惊朝野。
这次弹劾,重新掀开了当年的文君宁和临桐诗派一案。
天楚帝已经将此事交由御史台处理,命他们尽快查证。
当朝规矩,官员若遇御史弹劾,被弹劾之人必须呈报书面罪己书,做出解释。
不管这弹劾的罪证是否属实,辛贤集的解释还是御史台的查证都是需要时间的。
当下,无关人士更多的是猜测。
大学士辛贤集十八岁考中进士,博古通今、学富五车,乃当世名儒。他曾在多地任职,做官清正廉明,历来振举书院建设,如今江南有名的千鹿书院就是他当年在当地任职时,特批银钱重新修缮的。若不是他,那千鹿书院如今怕是只剩废墟一片。后来,他还多次在那里讲学,引天下学子推崇。
乍听他被弹劾的十大罪证,宛如平地炸开惊雷,众人都是震惊不已。
震惊过后,有人唏嘘、有人不信,有人谩骂,茶楼里一下子变得比之前还要热闹,交币和银票会不会作废一事,都暂时被他们抛到了脑后。
那些读书人,以及崇尚读书人的人,最为激动。
沈归舟坐在角落里,惬意地喝着茶,听着各种各样的声音,也不嫌吵。
康松弹劾辛贤集一事,震惊的不仅是读书人,还有满朝文武。
早朝时,此事一出,朝堂上的氛围立即不对了,大家更是感受到高台之上的气压低得吓人。
天楚帝忍着暴怒让御史台严查此事时,其他人都看出,他心情已经差到极点。
有几个本来有事要奏的人,衡量之下,改了主意。
不安了一夜、打定主意要在早朝奏禀交币扰乱坊事一事的金昌,见此状况,也迟疑了起来。
观望了一会,他和秦王对视了一眼,也改了主意,准备迟一日再说。
他想,局面已经如此,迟一日,想来也不会变得更糟糕。
但今日,他若顶风上奏,怕是承受不起那雷霆之怒。
九皇子站得离龙椅近,更能感受到帝王的情绪。
他和金昌难得地有了同感,交币一事,觉得他晚一日说,其实也没关系。
不然他怕他父皇心情坏到极点,暴怒之下,殃及鱼池。
他今日是来看热闹的,可不想最后自己变成了那个热闹。
就是,今日金昌不说那些事,明日他又得赶个大早。
他有预感,那件事,金昌绝不会拖太久的。
想到明日还要起个大早,他觉得有点糟心。
直至退朝,金昌和秦王都没说什么,他也安静地站在自己位置上,当个隐形人,朝会一散,立马闪人,前往晋王府。
他要在第一时间给他哥送去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沈归舟一直在茶楼待到午时过去,看沈星蕴端着杯茶越来越蔫才从茶楼出来,去了斜对面的酒楼吃饭。
酒楼看着比茶楼要好一些,她本来想要在大堂找个位置,看着出入的客人多半都是锦衣华服,又瞅了一眼沈星蕴那有还不如无的易容术,还是上了二楼雅间。
吃完饭后,在雅间里坐了一会,见外面太阳没那么晒了,才踏出雅间。
沈星蕴跟在她身后,吃饱之后他又重新精神起来,兴致勃勃地问她,“阿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去。”
睡觉。
啊?
沈星蕴有些失落,“这么早就回去?”
沈归舟听着他这语气,偏过头,“你不想回去?”
“……”沈星蕴立马端正了态度,“但凭阿姐做主。”
沈归舟转正脖子,“你不想回去,可以不回去。”
沈星蕴头皮一麻,语速都快了不少,“我觉得没有这种不成熟的想法。”
心中懊悔不已,干嘛乱说话。
沈归舟被他震得耳朵嗡嗡作响,一时不是那么想说话。
随他,爱走不走。
她继续往前走,沈星蕴战战兢兢地跟在她身后,思索着要不要再说两句,表明自己的决心。
“星蕴。”
还没想好,后面有人喊他。
他脚步一跄,想要在心里骂脏话了。
今日他这是什么破运气,这些人一天天的都没事忙吗?干嘛老是来这大街上和他们玩偶遇。
他一鼓作气,拔腿就跑。
“小四。”
他刚要动,后面的人又唤了一个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