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舟回答慢了下来，她似乎正在欣赏周边景色，没有听见。
郭子林目光锁定她，“沈小四，我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沈归舟吐词不清地回了一句，“嗯。”
这回答落在后面的郭子林耳朵里，哪哪都透着敷衍。
郭子林步子迈大了一点，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你这是不愿意？”
知道后面的人是他，沈归舟没有防备，结结实实被他敲了这么一下。
沈归舟吃痛，听着他的问话，刚酝酿出的气势又矮了下去。
她摸着痛处偏头，“你自己的香，为何叫我烧？”
第一次听见叫人代上香的，这样哪里会有诚意。
郭子林眼尾微微眯了起来，“你说为何？”
沈归舟张嘴，给问卡住了。
她将手放了下来，提着酒继续往上走。
郭子林严肃地重新交代，“老头子爱热闹，逢年过节的时候多来看看他。他最喜欢陪你闹腾，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来陪他说说话。”
什么叫闹腾，她又不是孩子。
沈归舟不赞成他这个说法，但是头上还在疼，郭子林说什么，她识趣地没再反驳，只是安静地听着。
“来的时候，其他的不带也没关系，记得给他带坛酒就行……”
因为即将远行，郭子林今日的话有点多。
两人走到了山顶，他还没说完。
说了一路，郭子林突然发现沈归舟一句也没应下他，停止了絮叨，问道：“我说的这些，你可记住了？”
沈归舟敷衍道：“嗯。”
“那你重复一遍。”
沈归舟脚步差点慢下来。
郭子林眼神如炬，“我刚才说的，你是不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沈归舟眼睛瞟了一圈，提醒他，“到了。”
话未落音，自己加快了脚步。
郭子林深吸了一口冷气，让自己冷静。
他也不说别的了，他跟上去，用她一定可以听见的声音友好提醒她，“沈小四，下次我回来的时候，若是我看到师父这儿有一株草，我就让你在这里住上三个月，好好陪陪他。”
沈归舟脚下一跄，停下脚步，玩笑道：“……那我要是死了呢？”
郭子林和她对视了须臾，嘴角一扯，说得也很随意，“我可以将你挖出来，放师父旁边晒着。”
沈归舟张了三次嘴，败下阵来。
须臾之后，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那我还是直接埋他旁边好了。”
郭子林嘴角弧度不落，“怎么，你还想沾师父的光，想让我给你看坟。”
“……”
那还是算了，她怕她死后也不得安宁。
“不敢劳烦。”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福消受，不跟他斗嘴了，朝孤坟走去。
山顶上依旧很安静，但是和上次的银装素裹不同，周围草木都有了复苏的迹象，除去风声，立在此处，偶尔还能听见鸟叫。
唯独，那一圈香樟树，仍然只有光秃秃的枝干，也不知是春日将它们忘记了，还是它们不喜欢春日。
它们没有被干死。
它们被冻死了。
“它们这是，活了，还是死了？”
沈归舟为了不再听郭子林絮叨，加快了脚步，试图用老头子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可现在到了目的地，见郭子林一脸深沉地瞧着那些香樟树，她好像有那么一点后悔了。
沈归舟站在他的旁边，从容不迫，“它们也许还在适应京都的天气，一时没有跟上时节。”
郭子林认真问道：“那你可知，它们要适应多久？”
沈归舟思索，“或许，还要个十天半个月，或许，三四五、六七八个月。”
郭子林慢悠悠地偏过目光。
沈归舟面上神色不动。
三息过后，沈归舟正经问他，“你有没有想过，或许，香樟树，它就不适合京都？”
这是她的问题吗？这明明就是树的问题，以及这京都气候的问题。
郭子林回正目光，动作轻柔地摸着狗头，盯着正前方的那棵香樟回道：“有可能。”
沈归舟一喜，“那……”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郭子林，后面是什么，她想不用她说了。
郭子林淡淡一笑，“但是，去年在这里，它就长得很好。”
它是谁，沈归舟立马就会意了。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它可有在京都过冬了？”
“没有。”
“那。”
不就是了。
“它还没赶上冬日，就被你拔了。”
“……说不定，我不拔，它就冻死在冬日了。”
郭子林情绪稳定，“那也是冬日的事情。因为你的手，它连这个机会都没有。说不定，它别具一格，可以抵御京都的严寒。”
沈归舟：“……”
没错，是她手的问题。
四周安静了短时，郭子林提出建议。
“拔一棵出来，确认一下？”
沈归舟没动，“今日没带锄头，算了吧。”
郭子林从衣袖里抽出一把短刀递给她。
“……”沈归舟没接，“如果它没死，拔出来，它也得死了。”
郭子林想得开，“没关系，你这不是种了一圈，少一棵也无碍。”
“……那万一，拔的那棵是唯一活下来的呢？”
郭子林没看她，“你是说，其它的都死了？”
沈归舟哑住，悄悄往后挪了一点点。
“我说得只是一种可能。”
“那你就走近去确定一下。”
免得到时候，她还怪他没给她机会。
沈归舟岔开话题，“时间不早了。”
话说一半，被郭子林无情打断，“现在离天黑，至少还有两个时辰。”
沈归舟抬头瞧了一眼天色，“……是吗？”
郭子林温柔地朝她一笑。
沈归舟脑中陡然冒出猜想，这才想起问他，“你上次来这儿，是什么时候？”
郭子林是个好兄长，有问必答，“约是一旬之前。”
两人对望少时，沈归舟转身朝山下跑去。
她的声音飘散在空旷的山顶，传到郭子林耳里，“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办。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郭子林呆愣了一息，喊她，“沈小四。”
沈小四没有听见，脚下生风。
郭子林连名带姓地喊她，“沈归舟。”
沈归舟也没听见，速度一点也不见慢。
郭子林将手里的狗放下来，跟它指了一下沈归舟。
小狗接收到他的眼神，下一瞬撒腿朝沈归舟追去。
那个看起来没多大的狗崽子，跑起来，速度有些超乎想象。
它追不到沈归舟，叫唤了起来，声音听着还挺凶。
郭子林站起来，不急不缓地对着沈归舟的背影，将刚刚没说完的话给续上，“你跑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沈归舟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但她听到了狗叫声。
一转头，就看见那条丑狗急速朝她而来。
此刻的它和刚才郭子林手里的那条小狗完全不是一个样。
那架势，仿佛是要咬死她。
她怔了一会，恍然大悟。
这丑狗，他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一晃神，那狗又离她近了一些。
区区一条小奶狗，她完全不看在眼里。
她大声喊道：“郭子林，你再不把你的狗给弄走，我就将它给炖了。”
郭子林还没回她，遭受她威胁的狗变得更加凶残。
她刚想动脚，将它弄远点，想起郭子林先前给她的警告。
她郁闷了一下，只能将刚才的心思收起，气愤大喊：“郭子林，你个小人。”
什么君子。狗屁君子，伪君子！
郭子林站在原地，只听到风声和狗叫声。
那狗打又打不得，赶又赶不走，无奈之下，沈归舟只能加快速度。
郭子林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摇着头叹了口气，转身对着墓碑道：“师父，你说，这么多年了，她这毛毛躁躁的脾气，怎么还没改？”
他给墓主人斟了三杯酒，听着那狗吠声，遗憾道：“我话还没说完呢，她就跑了。”
他将酒洒在墓碑前，“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知道她能跑，因此，我还在山底下放了五、六？大概七八条狗。”
酒杯放下，他又端起第二杯酒，恭敬洒下，“今日，想来，她是会跑着回城了。”
沈归舟一口气跑到了寒华寺，刚想歇口气，发现那狗又跟了上来。
它一叫唤，不少香客都将目光投向了她，使得她瞬间成为了四周的焦点。
沈归舟试图凶它，可它完全不怕她的眼神，她一瞪它，它叫唤的越凶。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将那狗怎么样了。
看它真要咬人，沈归舟只好继续往山门口跑。
还没跑到大门口，它的叫声将寒华寺里的僧人收养的一条流浪狗也招了出来。
两条狗追着她跑，她只能加快速度。
寺庙众人只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和两条狗在眼前相继闪过。
好不容易跑下寒华寺，沈归舟听着后面越来越小的狗叫声，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
刚想松口气，抬头便见前方有三条狗正吐着手头盯着她。
她蓦地想起上山前，郭子林的某句话。
“有机会你会认识它的。”
再看前面那三位。
这是后面那位契而不舍的仁兄，已经西去的爷爷？
沈归舟从墙头翻过来后，速度之快，让暗处的暗卫有些惊诧。
她落地之后，速度也没慢下来，快速朝听雨楼跑。
众人以为她是遇到了什么危险，立马警戒起来。
他们还差人去探查了一番，结果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过了片刻，院墙边来了几只狗，对着院墙叫唤了几声，他们正疑惑，它们为何聚集在此，它们便又陆续离去了。
除此之外，再无异样。
沈归舟一口气跑到听雨楼门口，速度才慢下来。
终于听不到狗叫声，她这才换了口气。
神经放松下来，后知后觉，自己腿都快跑软了。
气喘匀后，她忍不住又低声嘀咕了郭子林一句，“小人。”
她靠在门口休息了小半晌，才提脚跨过门槛。
走了两步，耳边又听到了狗叫声。
不是吧。
陈穆愉刚好从外面回来，听到了下面的人回报沈归舟的异样，他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赶回听雨楼，还没进门，看到了沈归舟。
“沈归舟。”
沈归舟下意识就要跑，听到陈穆愉的声音，神智瞬间回笼，停下了脚步。
她都回王府了，怎么可能还有狗。
环视一周，果然没有。
陈穆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归舟近前，发现她有些狼狈。
“出什么事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沈归舟如此模样，拉过她的手，紧张地查看她有无受伤的地方。
沈归舟听到他的声音，人冷静下来。
他大爷的，她都出现幻听了。
她又向四周扫了一圈，“没事。”
下次，她一定将郭子林的那些什么孙子爷爷，一锅给炖了。
陈穆愉没有闻到血腥味，也没看到她受伤，但还是上上下下仔细将她查看了，确认了她的确没大事，担忧才渐渐放下。
他也注意到了她的嗓音，明显是跑太急导致的。
若是没事，她怎会如此？
陈穆愉牵着她回房，先亲自给她倒了杯茶。
他不给她倒茶，她还没觉得渴，他将水递给她，她才发现嗓子又干又疼。
茶水不烫，沈归舟接过，一饮而尽。
连喝了三杯茶，她嗓子终于好受些许。
陈穆愉将她手里的茶杯拿过去放在桌上，再次问她，“出什么事了？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知道她今日是去见郭子林，按理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如今她这翻模样，难不成他俩去做了什么大事？
他这一问，沈归舟耳边又响起了狗叫声。
她狠狠地咬了一下牙，耳边声音消失。
今日的事，她不想说。
但是她最终还是没有抵过陈穆愉的关心，忍不住说出了实情，和陈穆愉抱怨起来。
陈穆愉乍听，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弄得这么狼狈，是为了……躲狗？
沈归舟越说越气闷，发誓道：“下次，我一定将他的狗都给炖了。”
话说完，骤然意识到一事。
郭子林说得其实没错，此次一别，他们之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见面。
她在心里笑了笑，心情平复了一些。
一抬眼，见陈穆愉垂着眼眸，还伸手遮了一下嘴角。
“你……是在笑？”
陈穆愉迅速正了一下神色。
沈归舟难以置信，“你是在笑我？”
刚才不是还在担心她？男人的心，都是变得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