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公的死讯,天楚帝没有要求刑部隐瞒,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
这个消息,有点突然。
尤其是听到,他是在牢房里冻死的,众人都不同程度的有些唏嘘。
几个月前,安国公府还是京都最令人瞩目的府邸,贺家一门三贵,是世家望族仰望羡慕的存在,半年不到,全府下狱,全族受累,现在这个年关还没过去,乡乐侯在狱中自杀,紧接着曾经荣耀可比郡王的安国公居然冻死在大牢之中,当真是应了那句,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尤其是那些一直在观望形势的世家望族,听了安国公的凄凉死状后,不少人都叹了一句,世事无常。
叹完之后,他们又紧张起自己来。
先有清流穆家,现有官宦贺家,这真的只是一家之祸吗?
接下来,陛下的目光,是不是就要放在他们身上。
秦王听到安国公死讯的时候,亦是意外的。
他先前还担心这人会是个麻烦,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死了。
他死了,贺峻也死了,还剩一个自身难保的贺霖,大将府现在躲他们都来不及,其他和贺家有关系的人家现在也都是泥菩萨过江。这就意味着,贺家这个隐患,已经不足为惧。
这对秦王来说,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他适应过后,眉心舒展,整个人看上去都年轻了不少。
他有些庆幸,当初听了俞夫人的建议,没有轻举妄动,给自己省了不少麻烦。
看来,要成大事之人,真的需要耐心。
可是,没过多久,秦王又发现,安国公之死,好像也不完全像他想得那样,是件绝对的好事。
天楚帝对江南道州府官员的安排,让秦王很是不满。他也不甘心,自己经营多年的势力就这样被瓦解。接下来几日,他通过丞相王石,联系上了江南道上的几个有影响力的世家,希望他们能在这次官员任命的事情上和他保持一样的看法,利用他们在当地的影响,做点什么,好让吏部推选官员必须参考实地情况,不能‘为所欲为’。
然则,结果未能如他所愿。
安国公的死亡,是在情理之中,也让不少人惶惶不安。在那之后,世家望族行事,都收敛了不少。
吏部此次行事,是得天子放权,秦王这个时候找这些人去给吏部使绊子,没人敢答应,纷纷找理由推拒了他。
沈归舟言而有信,答应莫焰要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事情,当日下午,她跟陈穆愉说了一下,就将他借出门了。
她带着他去了那个老头子喜欢的面摊,点了两碗面。
大冷天的,面摊生意不好,他们是下午来的第一波客人,几个桌子都是空的。
沈归舟找了个最靠边的桌子坐下,告诉莫焰,她第一次来这里吃面,就是和他哥来的,本来不是很想坐的莫焰听到这话,迟疑稍许,坐了下来。
她本想和他讲讲她和林时他们的往事,话到嘴边,又不知从哪里讲起,索性放弃了,让莫焰自己提问。
平日里,莫焰是最常跟在陈穆愉身边的人,陈穆愉和沈归舟谈事的时候,只要不是场合不合适,两人都没有特意避开他,因此,他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莫焰沉默寡言,看上去好像是心思单一,不谙世事,实际上他只是不想和人说话罢了,人聪明得很。
知道这么多事情,再联系沈归舟对付的那些人,他再打听一下当年的旧案,他不问沈归舟,也已经将仇人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就是想知道,阿诺是什么人,他和当年的事,有什么关系。
沈归舟既然答应了要和他说,也没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和他说了一遍。
关于阿诺的身份,她也只是猜测,暂时没有办法确认。
莫焰知道他们在调查梁王妃,但没想到原来是这么个原因。
听她说完前因后果,他有一事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没有杀了他?”
沈归舟拿着筷子的手停住,刚要出声,莫焰提出了质问。
“就是因为,他帮了义州?”
沈归舟抬眼看向他,她不否认,的确有这方面的原因。
莫焰看出她的想法了,没等她开口,冷笑道:“可当初若不是他故意透露,就不会有人知道义州,没有这些,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
沈归舟没说话。
莫焰盛怒起身,其它的他不需要向她求证,他也不想再陪她坐下去了。
沈归舟问他,“不陪我吃完这碗面吗?”
莫焰没理会她。
他不是林时。
沈归舟在心里笑了笑,他和林时的性子真的是千差万别。
他从她身边走过时,他放话,“下次见到他,我一定会杀了他。”
沈归舟没有反对,默了一息,告诉他,“就算没有他,也会有后来的一切。”
莫焰脚步顿住,从她那一句听着寻常的声音里,听出了别样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他形容不出来。
可是,他的内心很是不舒服。
他回头看去,沈归舟已经在低头吃面了,他没有办法看到她的脸。
莫焰收回视线,不再猜测,大步走人。
走了两步,他忽然又停下来。
在原地站了一会,他背对着她道:“我记得你。”
沈归舟听到了,吃面的动作放缓了些。
“你老是霸占着我哥,明明是个姐姐,却总是强迫我叫你哥。”
沈归舟埋着的头渐渐抬了起来。
不是!
霸占?
本来有点伤感的时刻,他的用词却让她突然想起了陈穆愉以前吐槽她的一句话。
你有没有读过书。
她现在满脑子也是这句话,这小破孩用得这都是什么词?
这话若是给陈穆愉听到了,那还得了。
得亏这人没在这儿。
还有,他这个语气,是在嫌弃她吗?
“你,你,刚才说什么?”
莫焰头也不回,直接走了。
沈归舟:“……”
有个性!
看来她回去后,得和陈穆愉建议一下,让他多关注他手下这些人,让他们多读点书。
莫焰这么一说,先前那种压抑的气氛完全没了,沈归舟平复了一下呼吸,悠闲地吃着自己的面。
吃到还有小半碗时,她动作又慢了下来。
对于后来的悲剧,她想过很多次原由。
最后,她想,若是真要论因果,那这因便是沈星阑的出现。
当初他若让林时留在修哥哥的身边,就不会有后来的浮柳营。
或者,沈星阑没有进入军营,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再或者,他做事能多考虑一些,就不会让沈家陷入了那样的境地,后来的一切,同样也不会发生。
那样,林时只是林时,这个世上不会有浮柳营,乌项一族只是乌项一族,他们还会守在神山,代代相延。
所以,沈星阑,哪里配得上,世人称赞,香火供奉。
至于阿诺,她当初没有杀他,还有一个原因。
他在某种程度上,和赵无衣是一样的。
她吃完之后,在面摊前又坐了好一会才起身。
临走时,她让店家将莫焰没有动过的那晚面送给了附近乞食的小孩。
走了一段,发现先前的莫焰竟然在前面巷口等她。
她还没问他,莫焰就傲娇地说明了原由,不想让她有一丝的误会。
他不是要等她,他只是在完成王爷交代的任务,不然,她要是出点什么事,倒霉的是他。
沈归舟带他出来时,跟陈穆愉说借他办点事。
她觉着她不能骗陈穆愉。
见他没走,她没去和他辩这真假,直接带他去了松夷山的竹林小院,让他帮忙挖两坛酒。
莫焰从前屋挖到后院,忙了两个时辰,怀疑沈归舟是在耍他时,终于找出了一坛酒。
他将酒递给她时,眼神里全是刀。
沈归舟好像没看见,心安理得地接过去,觉得下次她要找酒了,也可以带他来。
安国公的死讯流出去后,也很快就传到了大将军府。
沈峰听左方禀完,去了贺舒窈的小佛堂,将这件事转告了她。
贺舒窈听完之后,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但除了安静,就没有别的什么了,脸上神色也未有伤心难过之类的变化。
良久,她伸手点了三柱香,插进香炉。
她依旧未有情绪变化,只是回道:“我知道了。”
沈峰听完,没再打扰她,转身出了佛堂。
贺家其他人都被收监了,收尸这个事情,目前似乎只有贺舒窈能去做。
但此时她没提,沈峰也没问。
等他身影消失,琼玖走上前去,“夫人。”
贺舒窈打断她,“琼玖,我想一个人静静。”
琼玖止声,只能退了出去。
佛堂只剩贺舒窈一个人后,她就站在佛像前望着它。
以前,沈峰问她,她拜佛,求什么?
其实,她也想知道,拜佛,求什么?
这佛,又能渡什么?
沈星耀这日不用上值,下午在书房自己儿子练字。身边人过来和他说安国公的死讯,他听了之后,忘了自己正抓着小朋友的手,纠正他握笔的姿势。
直到墨汁低落在宣纸上,小朋友提醒他,他才醒过神来,放开了小朋友的手,让他自己练习。
他示意了手下人走远了些,低声询问道:“大伯父可知晓此事了?”
“此时如今已经传遍整个京都,大将军想来也已知晓。”
沈星耀挥手让他下去,眉头蹙了起来。
他在窗前站了许久,去了他自己父亲的院子,将安国公去世的事告诉了他。
沈浩的病虽然还是没好,但是换了几个大夫后,他这病也稳定了下来,休养了一段时日,不算太好,却也没有继续坏下去。
听了沈星耀带来的消息,沈浩的脸色骤然变白了些。
晚上沈峰夫妇都没有和大家一起用饭,沈家其他的人也听到了安国公死在大牢的消息,也表示了理解,没人再去烦扰他们。
吃完饭后,沈星蕴的母亲劝沈鸿去看看沈峰,沈峰也正有此意,出了花厅就往沈峰的院子走去。
沈星耀的母亲听了之后,也劝沈星耀去劝一下他大伯父。
沈星耀怎么会不懂他母亲那点小心思,有点无奈。但认真想想,他也应该去见一见沈峰,有了些犹豫。
沈鸿到了地方,才知沈峰去了祠堂,他便转道去了祠堂。
沈峰果然在那儿,他刚到门口,就看到了他的背影。
沈鸿走进去,关怀了他的身体状况,劝他还是要按时用饭,注意身体。
沈峰不太在意这个,认为自己一时半会还是死不了的。
沈鸿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留心一看,沈峰好像和他们想的也不太一样。
安国公的死讯他们都听到了,毋庸置疑,沈峰定然也已知晓,可彼时他无法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此事对他的影响如何。
看不出影响,也不知他情绪到底如何,这个事情,他就不知该不该提,提的话,又该怎么说?
他还没想好怎么说,沈峰反而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三弟,你可还记得阿阑的样子?”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怎么会不记得。”
“是吗?”沈峰望着满室的灵位,眼神有些散乱,“过了这么久,我却不太记得她当时的样子了。”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惭愧,有点类似于自言自语。
沈鸿听清后,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沈峰也没要他安慰,很快,他又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当初阿阑和星蕴换一下,你会选他,还是沈家?”
沈鸿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什么。
他认真想了很久,答:“星蕴。”
虽然那种情况下,他也做不了什么,他也清楚什么是大局,但是真要选择,他还是会选自己的孩子。
沈峰眼尾微微上扬了些许,片刻后,道:“你是个好父亲。”
沈鸿听出他的愧疚,想要劝他,“大哥。”
沈峰阻止了他,“我没事,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不大的声音透着坚决。
这一提起沈星阑,沈鸿知道他的心情定然是不好的。犹豫少时,嘱咐他也要早点回去休息后,没再在这打扰他。
走出祠堂时,他忽然觉得,沈峰刚才突然问他那话,挺奇怪的。
语气,也似乎有点不对劲。
难道,还有点其他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