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沈归舟醒来时,陈穆愉已经不在房间里。
雪已经停了,屋檐上却还残留着不少积雪。天气比昨日略冷一些,房间里烧了地龙,很暖和,和往日没什么差别。
沈归舟以为陈穆愉是去书房了,一个人慢悠悠地吃着早膳和午膳的结合体。
填饱肚子后,她在无聊中想起了上次种的小树苗,决定去看望一下它们。
刚出听雨楼,看到了云泽。
从云泽嘴里得知,陈穆愉不在书房,而是被天楚帝召进宫了。
云泽听她要去山上,有些讶异。
这雪还没化呢,山上积雪肯定更多,此时上山,恐是多有不便。
沈归舟看着屋檐上的雪,微叹道:“你不懂。若是这雪化了,我再去浇水,就不一样了。”
云泽这才明白,她是要去给上次种得那些香樟树浇水。
他的确是没听懂。
不,也不是完全没听懂。
他知道,她现在去浇水,和雪化之后,再去浇水,的确是不一样。
他没懂的是,雪化了就是水,那树其实可以不用浇了。
云泽还记得她上次去浇水的事情,她下午浇完,晚上就下起了暴雨,可以说是白辛苦一场。
上次应该是她不知道晚上要下水,但昨晚雪都下了,她为什么现在还要去?这不是白忙活?
难不成是雪水养不了树?
沈归舟看着云泽一脸费解的模样,一脸高深莫测,也没再给他解惑,拒绝了云泽给她准备马车的提议,从西南角翻出了王府院墙。
他发现,他们这夫人和郭将军两人都是非同常人。
一个大夏天让人种树,一个下雪天要去山上给树浇水。
看来,做大事的人和他们这些平凡人,想事情的思路就是不一样。
冬日里,寒华寺的香客少了很多,后山也格外清净。
沈归舟踩着积雪而上,这一次,沿途没有遇见人。
山顶白茫茫一片,积雪比在城里看到的要厚很多。
银装素裹,让那一圈树杆子还挺显眼的。
沈归舟提着水过去,仔细观察了许久,也看不出它们到底是死是活。
她伸手碰了碰树枝,还好,没有和上次一样,她刚碰到就咔嚓一下断了。
她在心中猜想,既然没断,那应该是活了。
她舒了一口气,动作麻利的将水给它们补上。
沈归舟忙活完,已经是下午。
回城之后,她没再城里驻留,直接回了晋王府。
进宫的陈穆愉已经回来了,听到她回来,就从书房回了听雨楼。
看她一身寒气,他赶忙让她准备了暖手炉。
他听云泽说,她去松夷山给树浇水了,也有些奇怪,她为什么不换个日子去。
沈归舟捧着暖手炉,仍旧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说出了那句,“你不懂。”
陈穆愉想起云泽转述她的那些话,再听她这样说,他好像懂了。
她是特意抢在雪化之前去的。
不然,雪化了,树又干死了,她就不好辩驳了。
他想起了她上次种死的那两棵树。
她会看天象,没道理不知道那晚会下雨。
看来,她那时候去浇水,是为了抢救树,也是为了让郭子林知道,树干死了,不是她的缘故。
他忽然有点同情她师父,这种徒弟,别人一个都遇不上,他竟然还收了两个。
看穿这个秘密,陈穆愉啼笑皆非,也没揭穿她,她不说了,他也就不再和她探讨这个事情。
他主动和她说起了天楚帝召他进宫的事情。
陈穆愉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天楚帝召他进宫,没说别的,就是要求他,从明日开始上朝,必须上朝。
陈穆愉晚上忙完,从书房回到听雨楼,已经临近一更天,沈归舟还没休息,躺在床上看书。
陈穆愉洗漱完,她还没睡,从躺着看,变成了趴着看。
陈穆愉将书从她面前抽走,想要劝说她休息。
沈归舟问他,“什么时辰了?”
“快一更天了。”
那是有点晚了。
沈归舟从床上爬了起来,“你先睡,我要出门一趟。”
陈穆愉准备去搂她的手落空,出门?
这个时候?
他还没多问,沈归舟道:“不用等我,也不用来接我,办完事我就回来了。”
“可是有什么事情?”
“我要去……“沈归舟眼里染上了纯真,“怡红快绿。”
这地方,听着有些耳熟。
看着她的眼睛,片刻过后,陈穆愉想起这个地方了。
沈归舟抢在他开口之前,道:“那种地方不适合你。”
陈穆愉有那么一点佩服她。
那种地方不适合他,适合她?
沈归舟面色坦然,在衣柜里翻了一件陈穆愉的黑披风出来。
回头见陈穆愉盯着她打量,她走过去,伸手勾着他的下巴,像个登徒子,“放心,不会在那里过夜的。”
陈穆愉无言以对。
“我走了,你自己早点休息,不要太想我。”
沈归舟无视他的表情,收回手拿着披风出了门。
陈穆愉目送她出门,忍住了跟上她的冲动。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他嘴角微扬,叹息着摇了摇头,随她去了。
半夜的大理寺,火红的炭火也不能抵御融雪的寒冷,守夜的人没忍住,整了点酒喝。
酒一下肚,身体暖和了不少,三更临近,人也渐渐有了倦意,一个个默契的各自找了个地方打盹。
没一会儿,整个大牢就和前一晚一样的安静。
有人放轻脚步走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北面那间狭小的牢房,犯人没了呼吸,也没人发现。
闯入的人从牢房里出来,一身夜行衣的他再次从那些睡着的狱差身边走过,那些人仍旧没醒。
他没有立马离开,又去了其他地方。
他好像是在找人,围着这边的监狱找了一圈,他却没有找到他要找的那个人。
他环视四周,怎么会不再这儿?
没找到要找的人,他有些不甘心,可按时间算,那些蒙汗药该过药效了。
迟疑些许,他冷静下来,虽然不甘心,但还是决定先离开,打听清楚了再来。
做出决定,他不再停留,快速出了监牢。
翻出大理寺时,他秉住呼吸确认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确定安全后,迅速离开。
走出两里地时,疾走的人,忽然觉得不对。
他顿时警惕起来,适当放慢了脚步,眼神凌厉地扫视四方,握着剑的右手蓄上了几分内力,宝剑随时可以出鞘。
又走了一段,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
但是,他先前的直觉,并没有消失。
刚路过一条小巷,他倏尔停住脚步。
流光瞬息,他手中长剑出鞘,他握住剑柄,回身刺去,所有动作,行如流水。
刚刚路过的巷口,多了一个身影。
她披着黑色的披风,仿佛和夜色融入了一体,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动作,没有闪避。
眼看手中的脸就要到她咽喉,他隐约看清了那张脸,大吃一惊,急忙收剑。
泛着寒光的剑剑停在她前方半尺处,杀气依旧聚集在长剑周身。
沈归舟也看着他,黑暗之中,她准确地捕捉到看着那双唯一露出的眼睛。
两人就这样站着对视着,好像是在比谁更有耐心。
良久,穿着夜行衣的人败下阵来,将剑收了回去,转身欲走。
沈归舟看着他收剑,往后退了一步,靠在了巷口的青砖上。
他走出三步时,她开了口。
“你是去杀罗珉和安国公的?”
准备快速离开的人,脚步不受控制的停了下来,背对着她,停在了原地,没有作声。
沈归舟在心里叹息一声,告诉他,“安国公已经没关在大理寺了。”
他果然不在那儿。
站在那里的人,回转身来,冷声问道:“他在哪儿?”
沈归舟看向他,默了少焉,还是回答了他,“刑部。”
得到答案,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沈归舟没有阻拦他,只是问道:“贺峻,也是你杀的?”
他脚步一滞,很快又恢复正常,没有回她。
沈归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没有阻止他,也没去追他。
她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她缓声道:“那日,在落日霞大营里,看见你,我很高兴。”
已经做好打算,不再停留的人,听到这话,想要向前的脚没有抬起来。
沈归舟低下了视线,看着地面继续道:“真的,我非常高兴。”
从夜幽城出来,能够见到好好的他,她真得很高兴。
他背对着她,握着剑的手,收紧了一些。
沈归舟停了一息,才继续道:“我很高兴,那一年,我们弄丟了望舒。我很高兴,我后来让人翻遍了北疆十八城,都没能找到他。我很高兴,那日,还能见到那年被我们弄丟的小孩。我最高兴的是,只有我认出了你,你已忘了我们。”
背对着她站着的人,眼里没有情绪,握着剑的手,手背上却爆出了青筋。
许久没再听到她的声音,他转过身来,目光投向她。
沈归舟感受到他的目光,抬起了视线。
他伸手将面巾摘了下来,寒夜之下,少年的五官,似乎比平日要凌厉,脸部线条也更加明显。
莫焰的声音比这寒夜还要冷,“是吗?”
他无声冷笑,“我记得,前不久在北郊,你也告诉过我,在南泉县,你是第一次见到我。”
沈归舟嘴唇微张,没能辩解。
莫焰看着她,眼底更冷,一字一句道:“你说,我不是你们的望舒。”
隔着这么一段距离,沈归舟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寒。
莫焰握着剑的手又加了三分力道,宣布道:“既然,我们以前不认识,以后,我和你,依旧是你是你,我是我。你的事,和我没关系,我要做什么,也和你没关系。除了王爷,我和你没有任何联系。”
他也不需要沈归舟作出回应,将话撂下,重新转身。
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背对着她,补充道:“今晚的事,你若是想,你尽管告诉王爷。”
这话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去。
这一刻,莫焰明白了。
昨晚,沈归舟是故意没有杀罗珉的,她和陈穆愉的那些对话,亦是特意说给他听的,为的就是试探他。
不过,他不在意。
她知道,也不会影响他的想法和打算。
沈归舟看着他离去,没再叫住他。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她有些失神。
靠在巷口站了很久,她才迈动脚步往晋王府的方向慢慢走去。
她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陈穆愉就坐在桌边看书,听到动静,立马起身去开门。
看到门外的人果然是她,他脸上浮起了温柔的笑意。
沈归舟迈上台阶,见他还是她出门时候的模样,衣服上没有一丝褶皱,问道:“你还没睡?”
陈穆愉伸手将她拉了进来,揶揄道:“夫人都去风花雪月了,没回来,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沈归舟想起了自己出门找的借口,眼神飘了一下。
陈穆愉换了人准备热水,走回桌边,将早先备好的暖手炉放到了她冰冷的手里。
收回手时,他一本正经地向她打听,“夫人今晚玩的可还尽兴,见到的美人,可还满意?”
沈归舟眼睛转动,挪开了视线,干咳了一声。
陈穆愉眼睛弯起,追着她的视线走,“怎么,不满意?”
沈归舟深吸一口气,情绪飞速稳定下来。
她上半身前倾,伸出一根手指,和出门前一样,勾起了陈穆愉的下巴,感慨道:“外面的美人,都比不过夫君的万分之一。”
陈穆愉被她那又不正经又认真的语气,弄得给愣住。
沈归舟很满意他的这个反应,魅惑一笑,脸继续慢慢向他靠近。
陈穆愉被她这个笑容弄得闪了一下眼,人没动,也没阻止她轻薄自己,只是问道:“那夫人以后还去那些地方吗?”
沈归舟回得不带犹豫的,“去。”
陈穆愉眼尾微动,哭笑不得。
沈归舟的鼻子眼看就要碰到他的,周围的氛围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陈穆愉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凑过去。
“叩叩,叩。”
门忽然被敲响,暧昧的氛围骤然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