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已经不早,陈穆愉没有再补觉,坐在床边看着她睡了一会,起身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去户部。
走出房门,发现沈星蕴还没走。
他靠站在院门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是不是清晨的阳光还照不到那个地方,让他看起来和平日的开朗单纯完全相反,周身笼罩着一种和他这个年纪不相符的忧闷。
听到开门声,抬头见到陈穆愉,他站直了些。
陈穆愉走过去,他礼貌地打了招呼。
“姐夫,你要出门了?”
陈穆愉微微颔首。
还没等他说话,沈星蕴又问了一遍他,“我阿姐她?”
陈穆愉耐心回答,“她没事,睡一觉就好。”
“哦。”
沈星蕴微蹙的眉头舒散了些。
陈穆愉看出他眼底些许乌青,让他也回去休息。
沈星蕴并不困,没有再休息的想法。
陈穆愉善于察言观色,“你有话要和我说?”
沈星蕴被他说中心事,却是欲言又止。
陈穆愉对他们一向都不摆架子,“要不要坐会?”
沈星蕴摇头,他没想耽误他的时间,“没事,你先忙。”
陈穆愉没有强求他,“有事你就直接说。”
“……”他是真没事,就是有些迷茫,“那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沈星蕴张嘴没发出声音,似在犹豫,又似在组织语言。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出声,“假若有一天,你需要在正义……不,真相?”
也不是。
换了两种表达,他停住了,似乎,他找不到合适的说法来说他想的事。
陈穆愉看见他眉头再次蹙起,没有催促。
沈星蕴看着地上思考了许久,才组织出一个完整的问题,“你觉得,是一群人重要?还是一个人重要?”
他这问题,前言不搭后语,听着有些莫名其妙。
他自己也知道这话有问题,可他找不到更好的表达方式。
陈穆愉思索须臾,反问他,“若是你,你认为何如?”
“我……”
沈星蕴说了一字,他又停了下来。
陈穆愉似是能洞察人心,“你选后者?”
“……是。”
“那你现在纠结,是觉得你这种选择违背了君子之道,还是觉得有违本心?”
沈星蕴摇头,“我本不是君子,我所选便是我本心。”
陈穆愉浅笑,宛如引领他前路的兄长,“即是本心,何须纠结。”
沈星蕴赞成他的话,但是眉头还是未能舒展。
陈穆愉认真与他道:“选苍生,弃一人,看似大义,实则也是无情。择一人,负苍生,或违大道,然,何为大道?”
沈星蕴看向他。
“真正的人心很小,选择自己在乎的,乃人之常情。至于对错,旁人和局中人所想所看,从不相通,各自所评,自是不会绝对。”
沈星蕴久久没有说话。
陈穆愉知道他并不是不懂,只是,在替另一人担忧。
他先离开了,留下他一个,让他自己在那里慢慢想。
走了两步,他想起自己还没有明确回答他的问题,他又回转身来。
“若是那个人是你姐,我也愿意,选一人。”
他愿生民万安,可他自认,他也只是凡人一个。
想到这里,他自己在心里笑了。
也不知道她为何认为,他能做好一个帝王。
临出门前,陈穆愉还特意去找了一趟雪夕,让她给沈归舟准备点醒酒汤。
沈星蕴重新靠站在门边,看着陈穆愉离去。
选择自己在乎的,乃人之常情,不是当事人,不好评价对错,作为当事人,更是不能去评定对错。
他又转头沈归舟的方向。
阿姐,也是看得如此清透,所以,才会这般忧郁。
北漠使臣进京的第四日,天楚和北漠指定的和谈人选在行理馆的外事堂会盟,两国和谈正式开始。
双方坐下不久,北漠使臣提出和谈条件。
首先,北漠愿意每年主动赠送天楚,良马三千匹,连送十年,以示诚意。
北漠有好几个大的草原,养了不少马。他们的马虽然比不上赤丹的汗血名驹,但比天楚养的马是要高大许多的,放在战场,优势很是明显。
三千不够多,可连送十年,就截然不同了。
其次,他们愿意和天楚签订停战十年的盟约,边境互市,允许天楚商人前往北漠经商,给与天楚行商最优的税政。
最后,这十年内,北漠愿意以往年的价格的七成,每年向天楚输送矿盐,数量也会在之前的基础上增加三成,以助天楚解决境内盐矿稀少的问题。与此同时,开放六泗河,不再限制天楚大型船舶过境。
北漠有着九州最大的盐矿,矿盐丰富。相反,天楚的盐矿少得可怜,是九州各国中,最缺矿盐的。为了满足矿盐需要,天楚每年都需要花大价钱从北漠等国购买。
两国冲突严重时,北漠甚至还会在此事上做卡。
各种原因混合,使得天楚缺盐严重,粗盐的价格居高不下,更别说是细盐了。
若他们愿意加大矿盐输送,又愿意降低订购价格,就解决了困扰天楚多年的一项民生大事。
还有六泗河,此河乃北漠最大的运河,河面宽广,水深数丈,上接后吴、南垚等国,天楚正好处于此河下游。
这独特的位置优势,让北漠水运发达。
除去他们本国船运,其他各国若是有商贸往来,大型货物运输采用船运,流走六泗河,也会方便很多。
靠着这条河,北漠国库,每年都能多出不少的收入。
河面上的渡船费,也完全由他一方拍板。
这几年,北漠的野心越来越大,渡船费一涨再涨,天楚过境的商船,走一趟,所赚银两还没有给他们的借道费。
可若不在那里过,靠陆运,有许多声音,根本没发做。能做的,损失也会加倍。
三国联盟攻打北疆后,北漠更是禁止了天楚船只通行六泗河。
这让天楚商贸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也是让朝廷头疼。
北漠提出的这三个条件,都深得天楚君民之心。
截至此时,会盟的房间里,气氛十分融洽。
不过,能坐在同一张桌上,都不是单纯的人。
天楚众人,没有表现出欣喜,理智的问了对方,他们想要天楚做些什么。
没过多久,守在门外的人,听到有人骂了一句脏话。
然后,融洽的氛围一扫而空。
据说,这一日,那不大的房间里吵得跟京都最热闹的早街有得一拼,隔着门也能感受到双方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