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片刻,秦王将勺子收了回去,劝道:“父皇,只要您将诏书写了,儿臣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您不用再为那些琐碎的事情的烦心,可以安心做您的太上皇,好好休养身体,所有的时间都可以用来做那些修身养性的事情。”
天楚帝似笑非笑,“朕若将诏书写了,你不打算,在这药里,放点别的?”
秦王端着药碗的手差点抖动,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自己控制住了。
“父皇,您要相信儿臣。”秦王的声音带着诚恳,“儿臣绝无谋害您之心。”
天楚帝神色如旧,只是看着他,并不言语。
秦王重新将药递到了他的嘴边,“儿臣此次进宫,就是来给父皇侍疾的。”
天楚帝看了眼药,又看了眼他,还是没喝,“朕累了,您先下去吧。”
不重的话语,却依旧带着君王的气势。
秦王面色微僵,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这样吩咐他。
他在心里一笑,垂眸咬牙调整了一下情绪。
三息之后,他将手收了回去,将药碗放在了一旁,端正坐姿,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
衣服整理好后,他侧脸对着天楚帝,如闲话家常一般说道:“这药,父皇是想等七弟回来再喝?”
天楚帝没有出声。
秦王也不在意,自顾自道:“若是如此,您恐怕要失望了。”
天楚帝神色终于有了变化,身体直起来了一些,“你……”
情绪起伏太大,刚说一个字,气息有点跟不上了。
秦王仿佛没有感受到他的愕然与怒气,说得详细了一些,“七弟昨日离京都,本来离京都不过几十里,快马加鞭,今日就就可以回来。可惜,他运气不好,他归心似箭,昨日夜里还急着赶路,天太黑,不小心掉下了山崖。”
秦王转过头来,“儿臣听说,那山崖恐有万丈之高,下面还有虎狼出没。”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再开口转了话锋,“不过,您请放心,儿臣已经派了人去山底搜寻,一定会帮父皇找到七弟的尸体的。”
天楚弟胸口越发难受,呼吸也开始不顺畅了,伸出手想要指他,都有些艰难,“孽障。”
秦王并不在乎这一句骂,像是突然想起,又道:“对了,小皇叔,您也别等了。”
秦王站了起来,俯视着气得眼睛充血的人,“他回京的那条路上,昨日有走山,至少要等上十日,那路才会修好。他若执意要回来,怕是会和七弟一样,遇到什么意外。”
天楚帝指着他的手颤抖起来,这次气得一个字都骂不出来了。
“这药,父皇还是趁热喝,凉了,或许就没有那么好的效果了。就像……”秦王嘴角似是也含了一抹笑意,“您那日若是像对四弟那样直接将我送走,不给我缓冲的这几日,兴许,今日我便不能在这里给您侍疾了。”
他不看天楚帝的反应,喊道:“来人。”
很快,大门被推开,有内侍捧着文房四宝进来。
秦王吩咐张德素,“张总管,照顾好父皇。顺便,你也劝劝他,想开些。或者,你帮吾将玉玺找出来也行。有些事干耗着,并没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做了,这样对你,对他,对大家都好。”
张德素被他看得后脖颈冒出汗来,回话也不是,不回话也不是。
秦王很满意他的反应,“你也知道,毕竟,现在这种情况,不管是谁,耐心都不会很好。”
张德素视线在他和内侍捧着的东西身上来回,脸上有了明显的恐惧。
秦王瞧了他少顷,又看向了天楚帝,恭敬行礼,“既然父皇累了,儿臣就先不打扰了。”
不等天楚帝说什么,他收回手,转身朝殿外走去。
天楚帝看着他的背影,憋了很久的一口气变成了血,吐了出来。
“陛下!”
张德素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上前。
秦王对后的惊呼声,充耳不闻,出了大殿。
张德素大喊传太医,喊了许久,仍旧没人给个回应。
秦王在明崇殿外站了一会,招手喊来了身后的侍从,吩咐了他两句话。
一个时辰后,侍从带着几个内侍,到了冷宫。
冷宫中有人听到动静,好奇起身去看,恰好看到一群人影行在黑暗中离去。
她再往回走两步,骤然看到被废的裴昭仪被一根白绫悬挂在横梁上,人已笔直,影子却好像在透着月光的破败窗纸上晃动。
她想尖叫,想起刚刚离去的人,又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硬生生将尖叫和恐惧都吞了回去。
这日晚上,沈归舟也收到了陈穆愉出事的消息。
消息,是雪夕亲自送过来的。
当时,她正坐在窗下的摇椅上,手里拿着有插画的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听完雪夕所说,她目光没移,依旧看着她的书,俄顷,还动手翻了一页,证明她真的丝毫不受影响。
雪夕本来是有些担心的,看到她这般反应后,那丝担心散开。
这夜过完,天亮的时候,等在宫门口的朝臣听到的依旧是天子身体不适,暂不早朝。
天楚帝自从登基以来,从来没有以身体不适这种理由停过早朝,现在连着两日停了朝会,本来还在打鼓的文武百官,心中七上八下。
他们想要问清楚明日朝会会不会开,还没人开口,宣旨的内侍已经转身走了。
想要进宫觐见的,同昨日一样被挡了回来。
朝会被暂停,人又见不到,大家的预感愈发不好。
昨日告假的丞相王石今日来了,大家找不到秦王就纷纷向他打听,看他似乎知道什么他们不知道的。
然而,丞相王石这两日没有见过秦王,也和他们一样,没有见过天子,什么也不知道。
大理寺卿邓伯行看着大家围着王石,听着他的回答,想起自己前日觐见天楚帝的事,感觉有哪里不对。
他前日见天楚帝的时候,他面色虽然有些差,柯看着也不像一下子就会倒的人。
他听说他离宫后,天楚帝还召见了秦王。
难道,陛下是被秦王的事给气得?
那秦王当晚怎么还会被召进宫中侍疾,陛下总不至于想再被秦王气一次?
天楚帝称病一事,昨日他也同几个相熟的同僚打听过了,大家都是一样的,什么都不清楚。
不过,昨日他也听说了城门军暂代五城兵马司接管京都城内治安,以及城门口戒严之事。
另外,昨日事发突然,他没有注意到掌管城门军的虞亭侯是否在宫门口,今日,却没见到他。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现在一看,更加不对了。
环视一圈,看到刑部尚书叶闵和刑部侍郎欧少言,以及京兆府尹站在外围,也在低声讨论什么。
邓伯行没有急着走,等三人分开后,他走到了欧少言的身边,向他打听。
欧少言左右看了看,示意到往旁边走了点。确定周边没人会听到他们说话,他才小声回答。
宫中的事情,他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太医院院正这一日夜都没出宫。
邓伯行蹙眉,忙问,陛下的病真的很严重?
欧少言摇头,稍作迟疑,低声向他透露另一件事情。
晋王昨日本应该回到京都的,可是今日他还没有回来。不仅如此,晋王府还和他失联了,晋王府周边多了很多探子。他们没有办法进入晋王府,晋王府的人也出不来。
邓伯行顿开茅塞,城门口戒严,主要是因为晋王。
欧少言面露忧愁,恐怕还有梁王。
邓伯行前后一联系,脑中想到了一种可能,舌桥不下。
他望向欧少言,因为没有求证,又觉得太过可怕,想说又不敢随便说出口。
欧少言大概也是和他一样的心情,也没继续说下去。
回去之后,邓伯行找了个办事稳妥的人去京都城内暗中转了一圈,发现被监视的不仅是晋王府,梁王府、九皇子子府、虞亭侯府、大将军府、京兆府、白府,甚至包括他们大理寺和他自己家门口,等许多府邸门口都多了盯梢的。
这让他猜测的可能,变得更有说服力。
又熬了一夜,天楚帝还是不肯写传位诏书,秦王有些不耐烦了。
他又去找天楚帝好言好语地谈了一次,结果天楚帝还是不肯写。
先前秦王还让人给天楚帝送药,从明崇殿出来之后,他直接让人将天楚帝的药给断了。
到了晚上,天楚帝还是没写,问他玉玺在哪,他也不肯说。
秦王派人将明崇殿和御书房又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那个象征九五至尊的玉玺。
他直接将写好的诏书拿了过去,按下心中的躁郁又劝了天楚帝一遍。
天楚帝怎么都不肯将玉玺拿出来,他心中的燥郁按耐不住了,让人将张德素拖走了。
他其实可以选择,天楚帝说得那样,直接坐上那个位置。
只不过,那样的话,他不太好笼络朝臣之心,他要真正掌控朝廷,恐会有很多麻烦,他也不想最终采取将不服他的人全部除掉的办法,不然,史书所记,定然会有许多污秽之语。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会那样做,还是自己可以名正言顺地走上那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