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归舟在院中坐到了入夜,雪夕见院中还有微风,索性将饭菜端到了院中。
沈归舟看着忙碌的她,收起心绪,没要她喊,走了过去。
刚坐下,雪夕将一食盒提了上来。
“小姐,鸡汤我已经盛好了,你待会去王府看姑爷时记得带过去。”
刚准备去拿筷子的沈归舟动作微滞,来真的?
“我……”
她一张嘴,雪夕有先见之明地阻止,“小姐,你又要出尔反尔?”
沈归舟噎住,什么叫又。
想要辩论一番,听到外面的动静。
这回是真不用了。
“小姐……”
“他已经来了。”
雪夕的苦口婆心被她打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朝院外看去。
见到陈穆愉从夜色中走出来,她笑得一脸欣慰。
看来还是姑爷比小姐让人放心。
陈穆愉过来,她见沈归舟已经拿起了筷子吃饭,自己主动问询,“姑爷,可有用饭?”
陈穆愉也没有假客气,“还未。”
雪夕立即将自己面前还未用的碗筷放给了他,自己去了厨房拿碗筷。
一脚踏进厨房,她倏然想到一事。
姑爷为何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要翻墙进来。
陈穆愉在沈归舟旁边坐下,先给她夹了菜,才道:“你今晚要去找我?”
早知道他就在王府等着她了。
沈归舟将被雪夕从食盒中端出来的鸡汤放到他面前,“你既然听见了,想来也听清楚了,是雪姐姐说我要去。”
不是她要去。
陈穆愉看着鸡汤,眼角染上笑意,“原来如此。”
他一点也不失落,优雅满足地喝起鸡汤来。
知道自己白日过分了,晚上陈穆愉很老实。
第二日早上,沈归舟起来看陈穆愉还躺在旁边,又不睡觉,她有点疑惑,“你不忙?”
晚上在她这里呆着就算了,现在外界都知道他这两日身体已经有所好转,他大白日还在这里呆着,难道就没有一点公事?
陈穆愉将偷偷往里面移的她搂了过去,温和一笑,“我现在是整个天楚最闲的人。”
沈归舟愣了一下,想起昨日子淮送来的消息。
他又补充道:“应该说,我还可以清闲好些日子。”
沈归舟询问:“你父皇已经决定将接待北漠使臣一事交由秦王了?”
陈穆愉已经习惯了她的消息灵通,对这事不是很在意,“差不多。”
沈归舟抬眼,“你好像不意外?”
陈穆愉嘴角微扬,“这有什么好意外的,意料之中。”
沈归舟看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没有看到异样的情绪,似乎真的不在意。
她沉思了片刻,问道:“可是因为你应下赵无衣,私免税赋一事?”
陈穆愉本想说不是,话到了嘴边,还是换了,“或许是的。”
他说或许,那就是了。
安静了一会,陈穆愉补充,“那日在行宫,他未斥责一言,我就已经猜测到今日的局面了。”
沈归舟稍作犹疑,问:“今日这局面,想来你当初也是想过的。真到了这一日,你可曾后悔?”
陈穆愉侧身,“想听实话?”
沈归舟点头,“你也可以说假话。”
陈穆愉愣了一下,眼角有了笑意。
垂眸思索了少顷,他神色中多了分认真,“其实,是赵无衣主动来找我的。”
沈归舟没管他在她腰上一点一点的手。
陈穆愉的手指在她腰上点了良久,继续道:“当初,我是有些犹豫的。”
他也如实道:“原因有很多。就比如,流星千骑的确可以解云州困局,但他开出的条件,我若允诺,也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
沈归舟没插话,他说的是实话,接待北漠使臣一事已经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
而这,也仅仅是开始。
“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想庇佑的是北疆牧民。”
他眼睛沉下,“然而,北疆不是只有牧民。”
他知道赵无衣也就这事求过沈星阑,他想沈星阑没有答应他,除去沈星阑只是天楚之臣允诺不了,也是有和他一样的想法和顾虑的。
赵无衣只想在这乱世之中,为他所在乎的北疆牧民求一份安宁,这没有错。
他的死,甚至可以说是悲壮的,他的名字值得在北疆草原流芳百世。
但他不是赵无衣,北疆是他的封地,北疆的人都是他的子民,是天楚的子民。
“自古以来,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战事一起,北疆境内,比北疆牧民凄惨的人比比皆是。那种时候,比起私自下令会让父皇震怒,我更担心北疆其他人会暴乱。”
外患未除,内忧又起,那局势将不能再糟糕了。
“陈霄曾劝我,先禀报朝廷,禀报父皇,再行定夺。”他轻笑一声,“但是他不知,这件事越拖,变故就会越多。”
禀告朝廷,这事就不是他能说得算了。等朝廷明旨,不知何年何月。
北疆税收先缴王府,不代表这税就和国库没有关系了。
税赋收乃国库之根本,即是国库之根本。军费开支,大臣俸禄,朝廷公事开销,救灾、防洪、修筑防御工事、道路,宗室开支等费用都需国库支出。它就是国之基石,怎可轻易摇动。
北疆多战乱,商业不盛,税收多来自农耕税,十年税赋,可不是一千两一万两的小事。
这事到了朝堂之上,就算天子允,宗亲朝臣也不会轻易松口。
赵无衣也很清楚这事的难办,故用死和悠悠众口堵住了他的后路,也是给了他理由。
他没想要他死,可也算是默认了他的死。
因为,只有这件事情够大,才能让他下令变得名正言顺,他才能向他父皇争辩。
默了一下,他感叹道:“好在,后来北疆没有出现暴乱。”
他的这句好在说得很轻松。
沈归舟没有说话,她知道,这轻松的背后,他肯定该做了不少事情。
赵无衣和他所作所想只代表了立场,无对错之分。
可赵无衣连官都不是,做的却是君王都没有做的事情,在君王眼里,此乃僭越。
陈穆愉替他承担了这份僭越带来的后果,这后果,也有她的推动。
两人安静了一会,沈归舟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
陈穆愉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将她搂得近了点,将头搁在她颈窝里。
“现在,我觉得当时的决定挺正确的。”他放低了声音,语气中多了一丝暧昧,“不然,现在我就在上早朝,哪还能待在这里。”
说实话,他觉得现在的生活非常好。甚至希望,他父皇可以一直冷落他,这样,他不仅不要每日三更起床,去上那无聊的早朝,还可以一直待在这里,整日看见她。
沈归舟一时无话。
看来,他是真的没有想要这天下的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