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TXT > 修真小说 > 沈星澜陈穆愉美文欣赏完整版 > 第860章 避开

这棵新树,用不了多久也会长成参天大树,背阴的地方或许也会越来越宽,树下阴影越来越广。
  可在这之前,她站在树下,必定还是能看见些许阳光的。
  有这一点,也就够了。
  罗珉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作想,实在是惊世骇俗,听得他瞠目结舌。
  牢房依旧是昏暗的,他却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笑容。
  那若隐若现的笑容,透着几分诡异。
  沈归舟和他对望了短时,又放低声音道:“你看,现在,大树下的那些土,不就已经越来越少了。”
  罗珉呆怔了许久,望着自己所处的环境,慢慢理解了她的这些话语。
  最近这大半年,京都风起云涌,朝堂争斗层出不穷,局势混乱。
  再想其他的人下场,如今的局面,的确如她所说。
  罗珉豁然醒悟,难道这一切,都和她脱不了关系!
  他像是突然撞破了石破天惊的大秘密,脸上情绪一时竟然说不上是哪一种多一点。
  沈归舟很大方,随便他打量。
  过了许久,罗珉心情依旧无法平复。
  这个推测,让他难以置信,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个想法,别具一格。
  罗珉垂在身侧的手,抓紧了稻草,惊恐又镇定地道:“那又如何,你若要为浮柳营翻案,最终不还是得按着规矩来,请求朝廷重审此案,否则,你能做得最多只是报仇,而不是帮他们证名,他们依旧是乱臣贼子。”
  这话出口,接下来他的声音稳了些,“只要是按着规矩,你就永远无法改变结果。”
  “规矩。”沈归舟低声重复,随后,像是憋不住了,轻笑出声,笑声停下时,她轻声反问他,“什么样的规矩?”
  “是你们的规矩,还是天子的规矩。”
  “是可以让你们为所欲为的规矩,还是由着你们掌控规则的规矩?”
  罗珉在她闲话家常似的接连几句问话中,内心又逐渐滋生出了惧意。
  “若是这样的规矩,我又为何要遵守?”
  什么是规矩?
  规矩之所以存在,是因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之间的利益存在冲突。
  这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世人遵守这些规矩,是因为他们想让自己尽力过得好一点,也是因为,它们至少还算相对公平。
  然而,这些得利之人,却随手将道义仁信摒弃在身后,把这些规矩当作玩笑,高高在上地看着那些遵守规矩的人,将他们当作傻子,当作可以宰割的羔羊。
  既然它们连相对公平都做不到了,她为何还要遵守。
  “既然规矩是由有权有势之人说了算,那我也可以去做做这样的人,大可以破了这规矩,让一切按照我的规矩来。”
  罗珉被她说得再次失声,忽然觉得她有些疯狂。
  沈归舟不在意他的眼神,还客气问他,“你说,是与不是?”
  罗珉震惊的眼睛重新聚到沈归舟脸上,“……幼稚。”
  沈归舟嘴角几不可见地扯了一下,也不反驳。
  他抓着稻草的手又握紧了些,呼吸稍微顺畅后,颤声下着结论,“你……不会成功的。”
  他尽量将恐惧收回去,“在那之前,风一动,树上的任意一个枝杈落下来,都可能砸死你。你若执迷不悟,只会有一个下场,和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沈归舟一手抱肘,一手托腮,思考一息,从容回道:“多谢罗尚书提醒,风动之时,晚辈一定小心,避开那些残枝。”
  罗珉哑住,她的这份自信,使他再次说不出话来。
  沈归舟嘴角笑容扩大,瞬息过后,转身朝外走去。
  她的这个举动,罗珉没看明白。
  直到她走出牢房,他才有五分确定,她这是要离开了。
  这下,罗珉更看不明白了。
  她就这样走了?
  “你……”
  他冲着她的背影喊住她,出声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
  沈归舟停住脚步,撇过头来,安抚他道:““放心,暂时,暂时我没有杀你想法。”
  这话听在罗珉耳朵里,没有什么诚意。
  然则,事实上,她已经到了牢房之外,好像真的没有准备杀他。
  那其它的呢?
  他谨慎问道:“你不是来问我话的?”
  两样至少有一样吧,不然她何必大半夜来此,总不能只是和他闲聊?
  或者,特意来看一下,他的落魄。
  左右没有他人,沈归舟也不介意的好性子地再停留片刻,好性子地回他,“不用了。”
  她想知道的,她早已经猜到了。
  “我今日来拜会你,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她语气平缓,看起来像是平易近人,“就在刚才,你已经帮我确认了。”
  罗珉愕然。
  话音落下,沈归舟转身离去。
  罗珉视线跟着她的身形挪动,陡然反应过来。
  就在他要从自己眼前走过时,他已完全确认,她此次前来,真的没有打算杀他。
  他疑惑不解,冲上前去,隔着廊边那面的栅栏问她,“你不杀我,就不怕我将今日这事告诉他人?”
  沈归舟正好停在他的正前方,“你说得他人,是指王相,还是陛下?”
  廊上有照明用的油灯,虽然已经昏暗,却比牢房里要亮堂一些。
  这一刻,罗珉隐约看清了那张脸。
  他似乎没有见过她。
  那张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眼神也是淡然的。
  他想回答,又被她的这种反应弄得接不下话。
  沈归舟眉眼好像弯了一下,心中一笑,“如果你想,请随意。”
  他若能做到,那也是他的本事。
  她这般随意,罗珉反而有些无措了。
  沈归舟收回视线,迈动脚步,这次没再停留。
  那日,在白雪覆盖的运城城门口,她好像理清了一个让人心寒的真相。
  天楚帝担心沈家军私自屯兵,拥兵自重,沈星阑死后,他依旧忌惮掌控整个北疆兵权的沈家军。
  安国公贺孟学揣摩圣心,懂得了天楚帝的担忧,联合现任丞相王石、工部尚书罗珉、大理寺少卿李檀,以及前兵部尚书严谦替君分忧,在天楚帝的默许下,做局诬陷浮柳营通敌叛国。
  大将军夫人为了保全沈家和沈星阑,为了赢过她的父亲,也妥协于帝王权力之下,和自己的父亲安国公达成协议,给他们提供了这个借口,牺牲了浮柳营,从而保住了沈家和沈星阑。
  自那之后,沈家军几十万大军被分解,沈家逃过一劫,仍旧驻守荒海连城。
  沈家军虽然不再是以前的天楚雄狮,但是那面军旗至少还在北疆上空飘扬。
  天楚帝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心腹大患,再也没了沈家军拥兵自重的担忧,堵住了悠悠众口,造就了君圣臣贤的典范,赢得了仁君的美名。
  其他参与此案的人,自那之后,皆是节节高升,功成名就。
  在风花雪月见到大将军沈峰时,沈归舟亦明白了。
  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清楚,但他为了保全沈家,当作不知,自欺欺人。
  这种行为久了,他连他自己都骗过了。
  最后的发展,看似是最好的结果。
  唯有浮柳营和乌项一族,无人在意。
  他们就是尘埃,仿佛,就应该被抛弃。
  今日见过罗珉,他讽刺她的这番话,让她确认了,她所猜想的,就是真相。
  更甚者,那高台上的人并不只是默认,而是,他特意给这些有心的人,创造了这个机会。
  这就是他们嘴里所谓的规矩,所谓的规则。
  若所有人必须遵守这样的规矩,沈星阑的一生,意义在哪里?
  这数十上百年间,游荡在北疆那些魂魄,那些为家国栉风沐雨的人,他们的一生,意义又在哪里?
  沈归舟出了大理寺,走了半里路左右,天上飘起了雪花。
  这是这个冬日,京都下的第二次雪。
  这深夜的雪,下得比小雪时,要大些。
  寒风呼过,吹着雪花一起落在脸上,有些凉。
  沈归州伸手接了两片,凑近一看,隐约能看见它的大小。
  她抬头看向前方,这漆黑的夜里,她好似看到了大雪飘飞的场景。
  这样的雪,很像北疆的雪。
  可惜,北疆十八城,都没有京都这样的碧瓦朱檐,房舍也不是这般鳞次栉比。
  手上的雪花化了,她反手任由雪水留下,重新迈动脚步。
  走了百米左右,前方出现了两个身影。
  他们撑着油纸伞,站在长街中间,看上去,身影有些眼熟。
  沈归舟靠近,他们也看到了她,前面的人撑着油纸伞朝她走了过来,他左后方那人没动。
  三丈之遥时,沈归舟确定了来人。
  看着他将油纸伞倾到她头顶,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她出门的时候,不是和他说过,晚点,她会回去的。
  说完之后,自己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耳熟。
  “拿着。”
  陈穆愉也觉得这个问题耳熟,没有回答,示意她先拿一下伞。
  沈归舟接过去时,他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披到了她的身上。
  沈归舟阻止他,“我不冷。”
  陈穆愉手上动作没停,眼睛暂时也不在她脸上,应答如流,“我冷。”
  沈归舟一向机智的脑子卡了一下。
  他冷,他把他的披风给她干什么?
  她这一愣神,陈穆愉已经将披风给她系好,又将油纸伞从她手里拿了过去。
  他一手撑伞,一手牵起她的手,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回家。”
  他手里的伞渐渐往她的方向倾斜,油纸伞遮住了她的全身,雪花飘落在他另一侧的肩头。
  他应该是在这里站了一段时间了,他的手也有点冰。
  可当他的手握住她的手时,两人的手上都很快有了暖意。
  走了几丈,沈归舟也看清了今晚跟着他的人。
  依旧是莫焰。
  大半夜的,怕晚上马车动静太大,陈穆愉带着莫焰是步行过来的,如今,三人又两前一后慢慢地走回去。
  拐进另一条长街时,陈穆愉询问沈归舟,“晚上可还顺利?”
  “嗯。”
  听他问起这个,沈归舟也有了问题想问他。
  “你今晚在这附近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她出来的时候,避开了几个探子。可这一路走来,似乎也太安静了些。
  “有两个盯梢的,已经让阿焰处理了。”
  “两个人是一起的?”
  “看着不像。”陈穆愉主动和她说道:“没有问出什么。”
  沈归舟没有太多意外。
  陈穆愉猜测,“一个带了秦王府的令牌,另外一个,不是宫廷密探,身份暂时不太清楚,或许……和你上次遇到的人是一起的。”
  既然不是天子的人,那估计就是他所猜的那样了。
  上次那人被郭子林处理了,那背后之人看不到他回去复命,定然会继续派人过来监视。
  陈穆愉又向她问起了她今晚去见的人,“罗珉,死了?”
  “没有。”
  沈归舟并不意外他有这种想法,也没有隐瞒。
  大晚上的,周围一片寂静。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大,却也没有刻意压低。
  莫焰独自撑着伞,走在他们身后三步远处。
  他也不需要刻意,就将他们的对方听了个清楚。
  不过,他听见了,也跟没听见一样,同以往一样,恪守规矩。
  沈归舟坦诚地告诉陈穆愉,“我今晚,不是去杀他的。”
  这让陈穆愉倒是有轻微意外。
  沈归舟感受了出来,如实道:“我只是去找他,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她没再说。
  陈穆愉也懂了,这事,就算他问,她也不会说了。
  他没再问她,迟疑少时,向她问起了一件有些久远的事,“李檀死之前,你是不是也见过他?”
  沈归舟眼睛微动,静默了两息,才道:“是。”
  果然是这样。
  “那他……是你杀的?”
  沈归舟偏头看向他,表明立场,“我向来都是一个遵守律法的人。”
  陈穆愉听着她稳定的声线,隔着夜幕,也能感受到她的从容不迫,在心里笑了笑。
  他配合道:“哦。”
  沈归舟一点也不心虚,给他解惑,“他就是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