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得很快,陈穆愉从宫里出来还没一个时辰,他领了整顿钱币一事就差不多时间传到了秦王府和燕王府。
这日下午,礼部尚书及礼部下设的专门负责接待他国使臣的行理馆相关官员,陪同秦王一起在给北漠使臣准备的驿馆做最后考察查验,秦王府收到消息时,秦王还没有回府。
传送消息的人立即又转道去了驿馆,专门告知秦王此事。
这就是他让小九去户部捣乱的目的!
秦王听了消息后,脸上的温润浅笑差点没维持住,没了查验的心情。
北漠使臣明日就会进京,今日这最后的查验至关重要。为了避免出错,按照行程安排,驿馆之后,他们还要去趟东城门。
礼部又不是自己人,秦王没得心情却不能直接走人。不能走人就算了,他还不能让其他人看出他的情绪,只能咬着牙尽力调整自己的面部表情。
礼部的人或许有点太重规矩,但行理馆的人绝对是精通人情世故的高手,礼部尚书自然也不在话下。接下来的行程,陪同人员不少人都感觉到,秦王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燕王一整日都在府里,为了交币损失一事,见了好几批人,下午他刚准备休息一会,就传来这个不好的消息。
本就头昏脑涨的他,听完下人禀告后,头昏变成了头疼。
消化过后,有点烦闷的心情直接转换成了躁郁。
他问禀告的人,“父皇让老七主理此事!父皇他是何意?”
被问的可怜人被他看得后脖颈发凉,他就是个传话的。
陛下的心思,他……不敢去猜。
燕王问了一句,也醒过神来,他也没真的要问他,烦躁地挥手让他下去,又让人唤了府上最得力的幕僚过来。
幕僚姓管,是江东人士,年近五十,在燕王府做门客已经十年有余,燕王称其管先生,能力还是比较得燕王认可的。
管先生听燕王简单复述了此事,捏着精心蓄养的山羊胡,沉思道:“陛下这恐是准备让晋王接手户部。”
一句话戳到了燕王的心窝。
管先生思忖少焉,又来了第二句,“除此之外,陛下此举,亦有……”
他看了一眼燕王,欲言又止。
燕王自己懂了,接话道:“父皇是想让老七来打压小王。”
管先生默认。
他说得这两点,燕王自己早也已经想到了。
再听他说一遍,燕王的躁郁更重,感觉他说了两句废话。
只是他不明白,父皇不是要保他,为何现在这个时候让老七来处理此事?
难道是他会错意了?
他压着怒气询问:“依先生看,小王现该如何应对?”
户部加个柴向和梁王,这种阵仗固然让人头疼,可他们和老七是两回事。
再多个老七,这事就完全变风向了。
老七掌管了户部,拿到了主动权,并有父皇明旨,岂会手下留情。
更可笑得是,这他和大皇兄斗半天,最后让老七捡了个便宜,白白捡了个户部。
他想起九皇子在户部堵门一事,现在想不怀疑这不是个巧合都不行。
只是,怀疑归怀疑,此事也仅限于怀疑。
九皇子替晋王府讨债一事,让矛盾变得更加严重,但此事并不是矛盾爆发的起因。
况且,流言这东西最是无法成为证据。
管先生又沉默地思量了半天,道:“王爷需尽快降低此事对自己的影响,短时间内,不能清理干净的,就借用一下安国公府。”
此话说得很有道理,精简地点明了问题所在及解决思路。
燕王垂眸细思,比较认同。
管先生还分析了一些,每一点都说得很精准,燕王浮躁的心慢慢冷静下来。
就在他要吩咐人去办时,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想说细则时,好像知道问题在哪里了。
管先生话说了不少,意见也提了不少。
就是,这话说了,又像是没说。
就在这时,管先生提醒了他一事,晋王既然接了差事,想必第一时间就会去户部了解情况,或者还会有些举措,他们也应当派人去观察一下情况。
燕王很快会悟,老七今日的举动,在一定程度上能看出他对此事的态度,这样,他们也能更准确的预测他心中想法,看他到底是准备做到什么程度,以便他们想对策。
他也是给气昏了头,竟然忘了这事,他立马吩咐人去办,同时又觉得这管先生还是个有能力的,开始那一点想法被他忘了一半。
管先生还提醒他,安国公那边,他们也得多注意。
安国公此人心机深沉,此事影响非同小可,如今又来了个晋王,形势变得更加严峻,不排除前者阴他们一把。
燕王想着过往的事情,将另一半也给忘了。
其实不仅是他们猜测陈穆愉会第一时间去户部接管,户部等人也是如此认为的。
消息传到户部时,金昌刚要去端茶的手停了下来,听完后,他将手收了回来。
这事初看是意料之外,细想似乎又是情理之中。
他以为陈穆愉当日就会来户部的,心情缓解一些后,赶忙让人做好迎接后者的准备。
在这等待的时间里,整个户部,从上到下,都是惶恐不安。
瘫上这么个倒霉差事也就算了,现在还来了个和秦王不对付的晋王,他们觉得很有可能,事情还没解决,晋王就先将他们给解决了。
等待的时间越长,大家的想法越多,做事的心情是完全没有了,陆续开始衡量换个立场的得与失。
他们就在这种环境下煎熬地等待着,一直等到太阳西沉,陈穆愉还是没有出现。派人请示户部侍郎,户部侍郎又请示户部尚书后,户部尚书金昌决定再等等。
他们一直等到太阳完全没了影子,再到挂灯……
殊不知,他们等的人从宫中出来后,直接回了王府。他在王府里换了身常服,就又回了那个有杏树的小院,然后陪着里面的人看了半本新出的话本子。挂灯时,两人吃了一顿温馨的晚饭。
隔日从到宫门开始,秦王和燕王就在寻找陈穆愉的身影,找了半天没看到。等到了大殿上,还是没看到人,两人难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不仅是他们,昨日那些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听到消息的人没看到晋王上朝,心中同样疑惑。
陛下交给了晋王这么重要的差事,却为何没有让他复朝?
这太矛盾了。
殿上的人开始用眼神交流,纷纷想知道天楚帝如此做到底是何意?
除去此事,众人还有一纳闷之事。
今日就是北漠使臣进京的日子,今日下午,更精确一点,是再过三个时辰左右,他们就会抵达城门,随后在驿馆休息一晚,明日进宫拜见。
早朝开始后,天楚帝谈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此事,还向秦王、礼部尚书等负责此事之人问起安排是否已经妥当。
然而,直至散朝,他还是没有提起册封公主一事。
这让大家不免生出诸多猜测,比如,陛下没有选中贺家,陛下准备等北漠使臣进宫朝见后再赐封公主,陛下还有其他想法等等。
秦王低调地和丞相王石快速用眼神交流了一会,王石也猜不准天楚帝是何心思。
太常寺卿贺霖下朝时,有些心不在焉,迈下殿前那长长的台阶后,他加快脚步出了宫。
许是今日日子特殊,天楚帝没有催问辛贤集被弹劾一案,秦王的心思同燕王一样,多半都落在了陈穆愉身上。
他们实在是想不通,天楚帝这种矛盾的行为到底是哪一种深意。
看不到陈穆愉,他们就把目光瞄到了九皇子身上。
户部那边,当日是他出的面,虽说他这个人一向胆小不聪慧,可说不定还知道点什么内幕。
大殿上人多,还有宫人留守,不适合聊他们想聊的事。
秦王和燕王再次默契了一回,放慢了离开的步伐,准备在殿外和九皇子好好聊一聊。
哪知道,九皇子还没出殿门,就凑到了梁王的身边,一脸讨好地请求梁王带他到城门口去看‘热闹’。
今日北漠使臣进京,五城兵马司负责维持城内治安。最近京都闹事者多,为了不出意外,陛下还特地让掌管城门军的虞亭侯派了一百号人协助维持城门口治安。梁王作为五城兵马司的掌管者,也会一同前往城门口迎接北漠使臣。
处他之外,还有名扬天下的北疆名将郭子林,也在迎接官员中。
再加上负责接待的秦王、礼部侍郎、以及行理馆主事官员,这迎接队伍已经十分庞大。
这样的一群人迎接一个邻国太子,还是一个主动求和的邻国太子,天楚帝认为,已经绰绰有余。
其余皇族中人,不需要出席。
若不是京都最近闹事的多,他甚至不会让梁王去。
九皇子就在这其余人中。
他想去看热闹,陈穆愉不去,他就只能来求梁王。至于秦王……没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九皇子这个也怕,那个也怕,可讨好起人来,还是很会说话的。梁王又一向好说话,在他说自己可以扮作梁王府的侍从在远处观看时,没抵住他的嘴甜答应了下来。
梁王出宫之后就要去五城兵马司巡查,径直朝宫门的方向走,他就这样跟着梁王一边说,一边用后者隔着自己和两位等他的兄长,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似是没有看到他们。
看着他们二人,秦王和燕王微愣了一下,不好去打断他们。
主要是不好打断梁王,怕这个敏感的时候引起梁王的注意。
虽然梁王不参与他们这些事,可他听他们父皇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种时候,还是应当谨慎。于是,他们白等了这么一会,眼睁睁看着九皇子无视他们离去。
两个人同时转头,对望一眼,又同时将头转正。
燕王看着九皇子开始逐渐缩小的背影,嘴角扬起标准的弧度,轻声询问秦王,“不知大皇兄,之前可有想过,自己辛苦那么久,今日会为他人架起一座桥梁?”
不肯和他合作,最后连老家都被人抄了,也是有意思。
秦王也看着九皇子的背影,脸上神色如常,用同样重的音调回道:“世事无常,哪能皆是未卜先知。”
燕王脸上的笑容传到了心里,“大皇兄心胸豁达,臣弟钦佩。”
秦王语速不变,“四弟谬赞了。”
他停了一息,话锋一转,“不知四弟劳苦了这么久,又可曾预知过今日?”
嘲笑他,说得自己好像又占了多大便宜一样。老七可不是他,他负责此事,可不会有丝毫顾忌,他又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到时候他们俩谁更糟糕还不一定。
燕王小小地噎了一下,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利用他的话回他,“风云难测,哪能皆是料事如神。”
两人扭头,互望一眼,秦王的温润亲和像是刻在了脸上,燕王笑容也是一直不落。
视线回正时,两人都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也觉得对方说得有道理。
被捡便宜和被抄老家,好像都差不多,谁也笑话不了谁。
两人一时都落寞下来,没再逞口舌之快。
梁王今日忙,秦王今日自然更是闲不了。他和燕王站了没一会,就有人过来找他了。他借着这个台阶,先行离开。
燕王站在原地,看着他走下台阶,刚被扯出来的忧愁未散。
没看到陈穆愉出现在早朝,他想起了前段时日,言沐竹同他说过的一些话。
晋王自幼出众,又是中宫长子,得陛下喜爱,理所当然。
然则,陛下的出身和成长和他截然相反。
那些都是陛下成功之后,想让人忘记的东西。
每次朝臣让他立晋王为储君时,就会提到晋王高贵的出身,提起他高贵出身背后的显贵名门。
这无疑是在变相提醒陛下,他不如自己的儿子。
他越是喜爱晋王,就越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曾经的狼狈,还能透过他看到元后,继而看到自己的卑鄙。
晋王就像一面工艺十分精湛的铜镜,镜面无杂,他只要站在陛下面前,陛下就能清晰地看到自己最丑陋、最想掩盖的一面,也是最真实的自己。
因此,这么多年过去,晋王没能成为太子,位主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