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昌的心被他抑扬顿挫的语气弄得提了起来,出了什么大事,是他该知道,又不知道的。
迟疑了片刻,他没忍住开了口,“请殿下赐教。”
九皇子小心翼翼地查看了四周,周围的人都自动远离了他们。他还是不放心,招手示意金昌附耳过来。
虽然金昌觉得他这举动有点像掩耳盗铃,但架不住好奇心和对方的面子,附耳过去。
九皇子眼睛跟做贼似地转着,道与他听,“现在坊市上,都没人敢用你们户部的银票了。”
他话一说完,周围好多双眼睛都看了过来。
金昌一时找不到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说这么大声,让他附耳过来的意义在哪里。
想法刚冒出,品出了重点。
没人敢用他们的银票?
此话何意?
“为何?”
九皇子努力控制自己看他的眼神,以免让他误会自己是在骂他,当场翻脸。
他意味深长地回应,“金尚书,我看出来了,你最近是真得很忙。”
金昌听出他是在打趣,却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九皇子在户部坐了三日,终于见到了银子。
只是,因为他不肯收银票,谈好的六百万两,变成了四百三十二万五千两。
听金昌说了一箩筐的苦楚和好话,又见库房真的被搬的差不多了,他也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并且给库房留了个零头。
透露了那一句,更多的他不愿意说了。
他在库房门口,亲自蹲守。直到陈霄报告说都抬完了,他才起身走人。
临走时,他看在银子的份上,真心实意地劝金昌,“金尚书,有时间了,还是应该多出去走走。”
金昌听着他的语气,好奇心和紧张都被拉了起来。
前者大步离去,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哦,对了。”
金昌终于可以送走他的喜悦还没表现出来,见他停下,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
又有何事?
九皇子转过身来,笑的人畜无害,“此次北疆大捷,父皇赏给七哥的那些金银珠宝。”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脸上笑容愈发单纯,“若是你们暂时腾不出人手去送,我过两日再带人来取。”
金昌太阳穴一抽,突然就只觉头晕眼花。
“殿下。”
“你不必不好意思,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金昌好不容易缓过来,想和他好好说道,就被他截断话语。
“行了,金大人,你留步,这户部到晋王府的路我也熟了,你就不用送了,忙去吧。”
金昌只觉胸闷气短。
九皇子大手一挥,带着陈霄等人和银子满足地离去。
金昌看着他的背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老臣恭送殿下。”
走出户部,九皇子夸张地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
他扭头向陈霄诉苦,“金老头刚才看我的眼神,就像要将我五马分尸,幸亏我跑得快,不然小命就没了。”
这一次,陈霄觉得他不是胡说八道。
“唉,阿霄,今日回去,你要如实将这里的情况汇报给我哥。”九皇子余恐未退,郑重起来,“尤其是那老头想让我死的事。”
想起金昌当时看他的眼神,他夸张地打了个寒颤,委屈道:“为了完成哥交给我的任务,我容易吗?”
陈霄:“……”
这一刻,他好像是能理解那金尚书的。
九皇子一走,被迫堵在门口的各路人马终于可以进门,瘫痪了三日的户部,也恢复正常,忙碌起来。
就是这个现象没有持续一炷香。
金昌脑子一直回响着九皇子那些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偏偏那个祖宗,又不说重点。
他琢磨了许久,决定叫几个人来问一下,或者派几个人出去打听一下。
人还没喊,就有人焦急的过来禀报。
那些要银子的,都不肯要银票,态度坚决的让他们给银子。甚至放话,就算折算成铜板,也绝对不要银票。
金昌走到外面,户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一堆人在那里激动地吵吵,大有要将屋顶给掀了的架势。
看到他,一群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金昌耳边嗡嗡作响,呼吸也没那么顺畅了。
他不想埋那个祖宗了,他想他将五马分尸。
有了九皇子打样,其他各路人马,不再畏首畏尾,大胆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户部从上到下,听他们说了近一个时辰。不需要再派人打听,大家东拼西凑,凑出了九皇子留下的半截话。
永昌商行发行交币后,先凭着低价和银票等值兑换,快速在京都坊市流通。
后又由大小商行及钱庄加入,交币的地位更是日益稳固。
短短一个月,大家收钱时,相较银票,大家更是愿意接收交币。
在天楚通行了二十年的户部银票,开始遇冷。
不过,这不是九皇子及其他人不要银票的原因。
他们不要银票,是因为这件事还有后续。
交币流通过快,越来越多,不知何时,已经充斥市场。
大家手头宽裕起来,花销意愿也强了一些。这本是件好事情,可不知为何,坊市间的东西,都陆续涨价了,涨价幅度还不是一般得快。
没多久,人力、物力等价格也都陆续上涨,这股风,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就吹遍了京都的所有地方。
宽裕一说,没了意义。
普通百姓还没意识到问题出现在那里,有些商行和钱庄,突然限制了交币的兑换和使用。
若超过规定数额,当日他们就不再接收交币。
又过了几日,物价再次上涨,对交币做出限制的商行和钱庄越来越多,甚至,之前一直和它等值兑换的银票也无缘无故收到了牵连。
提出这种要求的地方越来越多,大家似乎慢慢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像吉昌商行等地方,并没有这些规定。交币在他们那里,依旧可以和以往一样正常使用,并且享受他们给出的优惠。
可以使用的地方多过限制的地方,他们刚冒出来的恐慌和警惕最终还是被贪欲战胜。
只有一些对钱币和市场敏感的商人已经着手清理抛售自己手上的交币,银票也尽量兑换成了银子。
钱庄背后的关系复杂,京都前几大钱庄又陆续被燕王的人约谈,尽管他们同样看到了问题,大的钱庄却不敢轻易作出决定,试图再赌一把。
大的不动,小的也只好观望。
只有极个别的,和那些敏感的商人一样,开始清退交币。
前日,印发交币的吉昌商行和几大钱庄谈妥,开始第四次向坊市推放交币,几大钱庄和他们有良好合作的商行当日就都认购了不少。
这个消息流到百姓耳里,听说它给出的优惠后,不坚定的心再次动摇。
昨日交币放入这几大钱庄,不少人前去兑换,排队的人,差点将街给赌了。
听到这里,金昌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这事情,从表面上看,似乎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他作为户部尚书,在这种事上,还是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
钱庄都在推放未经户部和朝廷批许的民间交币,并且数额越来越多,这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可这短短时间内,这事,也不至于对银票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他这疑惑刚冒出来,禀告的人说起了后续。
今日一早,有两个钱庄,同时宣布,从今日起,一百两面额的交币,只能兑换五十两的银子。
金昌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惊呼,“五十两!”
腰斩!那百姓恐慌,是必然的。
后续发展还没完。
就在这两个钱庄发出告示一刻钟后,京都好几个商行直接要求所有客人,以金银铜币结算,其他的一概不收。
金昌怔住,其他的,包括银票?
行内的消息传递往往迅速的,听到这些消息后,那些早就已经清理交币的商人也都陆续效仿。手里存了交币的,快速去了吉昌商行和还接受交币的钱庄兑换银子。
此事再传回那两个钱庄,他们没有再出告示,却已限制银票交易。
存放银票的他们依旧接受,就是,以后客人来取,也只能取出银票。用银票兑换银子的,他们则都以库房存银紧张为由拒绝了。
没有听到银票被腰斩,金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庆幸。
他快速想通了其中关键,终于明白了,九皇子为何不要银票。
这要是换他,他也不会要的。
这个情况简单来说,就是百姓手里的交币前期可以和银票等价,形式上且和银票大同小异,官府没有出面阻止,他们就自然而然将两者归为一类。
吉昌商行等还以低价和优惠诱之,让众人对交币的喜爱甚至超过了户部银票,这就容易给人造成一种错觉。
这二者就是一样东西,不久的将来,交币很有可能会完全取代银票。
如今出了事,他们失去了对交币的信任,恐慌之下,当然也会失去对银票的信任。
国库空虚,这事若再发展下去,影响……恐是深远。
金昌后背冒出冷汗,厉声吩咐道:“立即派人去查看,现在这京都城内是何状况。”
手下人从他声音中意识到重要性,不敢耽搁,立即领命而去。
金昌眉头皱得要夹死蚊子,右眼皮直跳,按都按不住。
这种预兆让他心里也开始发慌,砰得一下站了起来,慌忙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