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来,朝着窗边走去。
站在那扇特意开着的窗户前,可以看到院中那个跪的笔直的身影。
天色已经暗了,即使檐廊下和院中都点了不少灯笼,院中的一切还是显得有些朦胧。
这让那张看不见神情的侧脸也多了一抹萧瑟之感。
张德素陪在天楚帝身后站着,站了一会,似乎听到了一声非常轻微的叹息声。
片刻后,天楚帝回转身,吩咐道:“再过一个时辰,就让他起来。”
张德素暗自松了口气,面上情绪不显,“是。”
天楚帝没有再回书案旁,坐在了另一边榻上,若有所思。
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突然开口,“他小时候,十分乖巧。三岁的他,坐在朕腿上,看着朕批折子,从不哭闹。”
不知何时,那个乖巧的孩子就变了。
亥时刚到,张德素就带着随行的太医院院正张实甫出现在了陈穆愉面前,传达天子口谕,让后者回府好好反省。
陈穆愉听着面色不变,抬手拒绝了张德素的搀扶。
跪的太久的他,身体变得麻木。缓缓起身时,身体踉了一下。
等他站稳,张德素看着他脸上的血迹告诉他,天楚帝让张实甫来给他看脸上的伤。
在这跪了一整天,对于脸上的砸伤和烫伤,陈穆愉都已经没感觉了,也没有尽快治疗的想法。
只是听说是他父皇的意思,他也无法拒绝。不然,他就又成了抗旨不遵。
张实甫看完后,告知他伤口不严重,可还是要注意,近两日不要碰水。
幸运的是,他脸上的烫伤也没有起泡,就是有些红。张实甫给他擦了些专治烫伤的药后,又叮嘱了一大堆要注意的,明日他再去晋王府给他换药。
陈穆愉心不在焉地听着,一句也没记住。
等他说好了,陈穆愉就直接起身走人。
张德素看着他放慢的步伐,垂下了眼眸。
他在陛下身边伺候了四十载,自认是最了解陛下的人。今日看来,非也。
最了解陛下的是晋王殿下。
陈穆愉离开后,张德素很快又回到寝殿。
“陛下,晋王殿下已经离开了。”
坐在榻上看折子的人,没说话。
张德素将小几上的折子给整理好,状似随意地说道:“张院正已经给晋王殿下看过,说他脸上的伤不是特别严重,敷上七天药就能痊愈。”
天楚帝默了少顷,放下手中的折子,“让张实甫配些药,给他送过去。”
他是谁,不言而喻。
张德素弯腰应下,“是。”
莫焰在行宫外面等了一天,见天色越来越黑,陈穆愉还没出来,心中渐渐有了焦虑。
等天色彻底黑下来,看着远处大门口站着的金吾卫,他心中思量,若他绕过大门,进去的几率有几成。
若是他真能闯进去,将王爷带出来的几率又有几成。
他环视了一眼,凭经验断定,暗处至少藏了二十来个高手。
一一思考过后,他静下心来。
王爷和陛下毕竟是亲父子,应是不会有大事的。
又耐着性子等了近一个时辰,感觉就像过了半年。
他实在耐不住了,从车辕上跳下来。
知道旁边的人都在盯着他,他抑制住了想靠近大门的冲动,站在马车前,紧紧盯着那扇门。
就在他耐不住真的想冲进去时,大门口有人走了出来。
还没看清人长相,他已经确定那就是陈穆愉。
他赶紧走了过去,走得近了,发现陈穆愉走路比平常慢了些。
心被提起,张嘴想要唤他,就被陈穆愉用眼神制止。
陈穆愉从台阶上缓步下来,站了一下。
莫焰一直注意着他的腿,想要去扶他,想起他的性子,最终按捺住了自己的手。
“回府。”
陈穆整理了一下心绪,朝着马车走去,背影依旧端庄笔直。
莫焰缓步跟上他,担忧的同时也长舒了半口气。
不管怎样,陈穆愉能从行宫里出来,总算能让他心头的那块大石落下。
好在晋王府的马车不会受城门开闭的时辰影响,不然这个点,从这里回到城里,马车再快,城门也必定是关了。
陈穆愉上了马车后,莫焰就立即驾着马车离开。
郊外的晚上一片漆黑,走出行宫范围后,为了安全起见,莫焰还是放慢了速度。
陈穆愉闭目坐在车上,膝盖隐隐作痛,他也没去管。
离开行宫防卫的范围后,莫焰立即询问:“王爷,您还好吗?”
陈穆愉睁开眼睛,“无碍。”
他拿出虎符,端详着那小小的兵符,不过是跪一天,不是大事。
单手拿着它把玩了一会,他将虎符收了起来,再次闭上眼睛。
莫焰听着他沉稳的回答,剩下的半口气,也吐了出来,专心赶车。
走了两里地,莫焰正思考要不要加速,骤然感觉不好。
脸上线条瞬间收紧,赶车的速度没变,眼睛迅速扫向四方。
越往前走,感觉愈发不好。
走了一会,目力极佳的他,隐约看到了正前方有一模糊的轮廓。
他精神绷起,下意识放慢了赶车的速度。
车速一慢,车里的陈穆愉就感知了出来。
等车速慢了一半时,他睁开了眼睛。
莫焰看着前面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单手拉着缰绳,右手慢慢地伸到车辕下面。
手碰到藏在那里的东西后,他勒停了马车。
他看着前面的人,平声禀道:“王爷,有刺客。”
陈穆愉听着神色未变,伸手撩开了车帘。
马车前方三丈远处,有一人黑衣蒙面,头顶还带垂着黑纱的斗笠,抱着剑站在大路中央,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陈穆愉能够感知到,对方也在看着他们。
有意思的是,那眼神里没有杀气。
正是如此,莫焰脸上线条收得越来越紧。
他很清楚一件事,你感知不到危险的对手,往往才是最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