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素站在一旁,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声收了又收。
陈穆愉站在下首没什么感想,他低垂的视线,正好看到天楚帝手里的那个茶杯。
他的耐心也一向极好,这种场面也没让他生出什么恐惧或者紧张来。
天楚帝不开口,他也不多话。
他就那样一直看着那只茶杯,看久了,视线花了起来,神思也开始有飘散的迹象。
让沈归舟主动来找自己,估计不可能。要想见她,那就只能自己去找她。
京都这么大,按照她的性子,最可能在哪里落脚?
“你可知朕为何召见你?”
上首坐着的人忽然开口,威严的声音打断了陈穆愉的思考。
陈穆愉视线抬起了一些,态度谦逊,“儿臣不知,请父皇示下。”
天楚帝拿着茶杯的手一顿,这是给他装傻。
偏偏陈穆愉脸上看不出丝毫装傻的痕迹,他说话的语气也不像以前,一听就是有三分抬杠的嫌疑。
天楚帝看着他的眼神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陈穆愉和他对视着,认真反省了片刻,“儿臣愚钝。”
天楚帝放下茶杯,“好,很好。”
说了两声后,他声音陡然变得凌厉,“你可知罪?”
陈穆愉眼里冒出一丝疑惑,刚站起来他又从容不迫地跪了下去。
“父皇息怒,龙体要紧。”
天楚帝听着他那不慌不忙的语气,有点心梗。
他刚才竟然还觉得他知道服软了,现在看来还是他想多了。
说了这么一句,陈穆愉没后续了,依旧没反思自己的错。
天楚帝心里冷笑了一声,被迫换了策略,直言道:“昨日那五万大军你为何没有和虞亭侯交接?”
陈穆愉抬起头来。
天楚帝面色肃冷,眼神威严,“是觉得朕的话不必听了。”
站在一旁的张德素听着这话,心提了起来,为陈穆愉憋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若说错一个字,都可能万劫不复。
须臾的时间在这一刻也被无限拉长,宽广的寝殿里,气氛瞬间变得压抑紧张。
陈穆愉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变化,惊愕爬上了他的眼睛。
他垂下视线,拜伏在地,“儿臣。”
不敢。
话说一半,就被打断。
“五万大军。”天楚帝音调没有提高,却有了阴冷,“你想干什么?”
陈穆愉额头几乎贴在了地上,“请父皇息怒。”
天楚帝看着他,脸色深沉,上位者的气场全开。
等了一会,没有再听到他的呵斥,陈穆愉知道他是给他机会说话了。
他没抬头,道:“将那五万大军安置在西郊大营时,儿臣还没有见到柴都指挥使和虞亭侯。”
这个天楚帝当然知道,就是知道,才会生怒,才会有疑。
动作这么快,这不就是嫌疑。
他若是问心无愧,没有非分之想,为何会做出此种安排。
陈穆愉大致能猜到他心中所想,没等他再问,稍稍抬起了上半身,紧接着道:“儿臣接到父皇旨意后,有告知虞亭侯那五万大军去向,也有让虞亭侯去西郊大营接管。”
是他自己没去,不是他不让他去。
天楚帝被噎住,这就是他这个儿子厉害的地方。
赶在他下旨之前,将大军调走,调到自己掌管的西郊大营。等他派去的人到了,再让被派去的人去接管。
幸好柴向和虞亭侯没去接管,若是他们昨日去了,就是在告诉世人,他这天子,猜忌权臣,卸磨杀驴,北疆初定,就已经对功臣下手了,疑心太重。
此种行为恐怕会令所有的武将,甚至天下人寒心。
天楚帝站起来,音调提高了些,“为何不等诏令,私自调动北征大军。难道你不知,私自调军者,罪同谋逆。”
一旁提着心的张德素跪了下去。
陈穆愉反而抬起头来,直视着质问他的人。
过了片刻,他道:“儿臣不知。”
天楚帝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跪在那的张德心跑到了嗓子眼。
陈穆愉又道:“儿臣不知,父皇所说谋逆从何说起?”
“怎么?”天楚帝最是不喜他这个神情,桀骜不驯下衬的他仿佛是应该理亏的那个人,“你不服?”
陈穆愉纠正,“不是不服,是不能认。”
他将上半身挺直了,不慌不忙说道:“谋逆之罪,罪大恶极,此罪儿臣万不能认。”
天楚帝瞧着他看了会,朝他走过来,“那你倒是说说,为何私自调军?”
“儿臣也没有私自调军。”陈穆愉眼里之前闪过的惊恐已经完全看不到影子,他不卑不亢地反问,“刚才父皇也说了,那是北征大军。既是北征大军,儿臣调动它们,何来私自一说?”
他这么一说,天楚帝意识到了自己话里的漏洞。
陈穆愉在他开口之前提醒他,“十年前,父皇将北疆赐予儿臣做封地,同时也让儿臣掌管北疆大军。去年儿臣出征北疆之时,父皇亲赐儿臣虎符,命儿臣统率三军。直至昨日,蒙父皇圣恩以及对儿臣的信任,这兵符依旧在儿臣手中。儿臣请问父皇,作为三军统帅,难道儿臣不能调动他们?”
天楚帝面色沉着,“朕赐你虎符是让你征战北疆。这里,是京都。”
陈穆愉看着他默了一会,语调平缓地询问:“那父皇的意思是,儿臣当时就应该带着那十万大军直挺城内?”
天楚帝被噎住。
陈穆愉又道:“若父皇没有派柴都指挥使和虞亭侯来接儿臣,儿臣就带着那十万大军进入城内,父皇可觉得合适?”
他说得这个接字,让天楚帝心底闪过那么一丝不自然。
十万挺进京都,但凡那统军之人有一点不轨之心,京都危矣,天下就会天翻地覆。
就算他没有,他这样的举动,也会被诟病,让人生出无数种猜忌。
作为臣子,若无反心,自然也是不会这样做的。
让军队远离都城,在城外扎营,才是主动向天子表明忠心的做法。
若殿前都指挥使和虞亭侯没有前去相迎,陈穆愉的做法一点问题都没有。
而问题就出在,有人去了。
天子脚下,岂容不可控的大军靠近。
天楚帝也绝不相信,他这个儿子不知道自己会派人去。
他的那丝不自然,还有一个原因。
陈穆愉在无形之中反将了他一军。
为臣为子,陈穆愉的做法都没有问题。
反倒是,天楚帝的举动,让人心寒。
一靠近京都,他就派了人过来接管大军。
陈穆愉在无声控诉作为天子的他,没有信任自己的臣子,更没有信任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