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蒂凡尼干涩的声音,很轻地唤一声女儿的名字,不敢惊动她。
皮皮翛然转身,充满恐惧又包含期待的眼神询问母亲。同母亲眸光相遇的一刻,她五脏六腑碎成了片,跌落在无底的深渊里。
“有两个办法可以救他。第一,动用基因改造,能拿到嵌入式零件修复伤口最好;第二,换个理想人身体。”明知不可为,蒂凡尼仍然来征求女儿意见。
她亲口说“尽力了”,皮皮肯定无法接受。
作为“妻子”,没有人比她更希望鹿泽夕能好起来;作为昆仑星权威的医学专家,她都救不了的人,能有多大希望,天知道。
“妈妈……”皮皮眼眶里滚烫的泪水在打转,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她想问点什么,却又无从问起,医学基础摆在那里,还有好问的。
“我想,你爸爸可能不愿意那样。”蒂凡尼也红了眼圈。
“所……所以……呢?”皮皮不大敢知道结论,她结结巴巴的,还是问了。
“保守治疗,等你做决定。”蒂凡尼始终没敢亲手送走“丈夫”。
母亲说的保守治疗是什么什么意思,皮皮心里门儿清。就是……作为纯血人类的身体,从医学角度讲已无法救治,只是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脑死亡。如果像洛河那样,他可以一直活着,不死不活地活着。
不管是基因改造,还是理想人,以皮皮加勒比太空港群总督的身份都是可以办到的。
她转身避开蒂凡尼,避开她恳求式的目光,及不想违背鹿泽夕心愿的矛盾,独自眺向远处初升的太阳,脑海乱作一团。
达米诺斯那里有通讯请求进来,听见是云歌的声音,他索性开功放让皮皮听见。
“皮皮怎么样了?”
“不是很好。”
云歌那边沉默少顷,没再多问。
“楼兰城已在控制之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她来处理,请她同地下城游击队一起进城。另外,我有礼物送她,让她准备好子弹。”
他语调露骨,没想到米勒医生也在。
吓得米勒医生两步抢到女儿跟前,扣住她手腕就苦苦央求,不让走。“皮皮,别再去做冒险的事情好吗?泽夕已经那样了,我不能再看到你出事!我会受不了的。”
“妈妈……”皮皮按住手腕上蒂凡尼颤抖的手,却任何郑重承诺都不敢出口。
“夫人,让她去一趟吧,我会保证她人身安全的。城里还有许多事情等她处理,她不去,明天昆仑星是否自转都成问题。”达米诺斯玩笑话勉强解围,他也希望皮皮搁下这里暂时不能逆转的事实,换个心情。
“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吧,我现在脑子很乱。”皮皮给蒂凡尼一个大大的熊抱,心却沉在冰湖里,比谁都冷。“我进城瞧瞧,看有没有机会搞点医疗物资过来。”
“你等我,妈妈。”
这话,是想让蒂凡尼抱有希望,还是想让她自己抱有希望,不得而知。
松开蒂凡尼,皮皮跨上了达米诺斯的摩托车。伴随着马达的“嘟呜”声和漫天扬尘远行,他俩的背影消失在沙漠初升的阳光里,走得异常决绝。
站在遍地金色阳光里的蒂凡尼,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矛盾过。她希望女儿留着身边寸步不离,怕她受到伤害;又想她立刻就毁掉座楼兰城,毁掉那座魔鬼城,最好渣儿都别剩。
摩托车到达楼兰城城外,那里只剩下一圈残垣断壁,四五十米的高度参差不齐。城内战事应该是平息得差不多了,没有枪声,也没有炮声。
通讯跟云歌确认城内安全,达米诺斯才肯开摩托车带皮皮翻城墙进去。
城内大街小巷,跟城墙一样余火未灭,到处是混战中坍塌的废墟。
街上清理废墟的、指挥消防机器人灭火的,救治伤员的……都是城内居民,不晓得是理想人,是改造人,还是纯血人类。街边指挥闲杂人等有序撤离到避难所的却是改造人,他们端在手里的嵌入式零件组装枪械,瞄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座让人感官无比混乱的城市,有多少让人应接不暇的“奇观”,就有多少让人愤恨的怒火。
皮皮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戴着头盔,没人瞧得见她面无表情的脸,也没人瞧得见她眼眸里清晰又尖锐的恨意。
就是这样一座画风混乱的城市里,唯一存世的清醒暖风,竟然是每个路口落地3d屏幕直播的演讲。演讲主角,是坐镇加勒比的池慕酒。
“他怎么在这里?”皮皮仔细将萨米尔给她的密电一一捋过一遍,不记得她有说过池慕酒离开加勒比的消息。
她居然忘记了另一件事情,在乱葬岗时,通讯喊走云歌的就是池慕酒。那时候血气上头,猪油蒙心的只有仇恨,能切身感知的事情极其有限,就连羽弗云歌怎么来的怎么走的,她都记不清楚。
穿越城区,再翻过几座起伏不大山丘,进入一片开阔草地。草地周边围一圈白色围栏,内有各式各样的赛马道具,被战火烧得七零八落的,残骸正由机器人搬运到圈外堆放起来,是马场。
市区难民,正在陆续往这里疏散,由斯芬克斯海盗维持秩序。海盗没穿制服,也没佩戴徽章,他们习惯性系额上的暗红色头巾却很统一,皮皮在斯芬克斯做阶下囚小住那段时间,见得很多。
避难所立体环绕音响里播放的,仍然是池慕酒的演讲,从进城到这里一路都能听见。他语调温和,没有什么比较激烈的措辞,只说秩序维护及保障居民生活等问题的相关措施,希望楼兰城广大市民积极配合。
演讲地点,就在楼兰城首席执政官的宅邸。
摩托车到点,羽弗云歌和尔撒·依玛都候在宅院外边儿“接驾”。丹麦白大理石铺成的道路两边,整整齐齐站两队暗红色头巾的“仪仗队”,笔挺得俨然是两排修剪整齐的美人松。
“总督大人,好久不见!”
尔撒·依玛屁颠儿屁颠儿地迎上来,接住皮皮两个白眼儿。“花里胡哨的!”
尔撒·依玛棱角分明的俊美双唇一抿,哑口无言。他心道:“我说小可爱,你到底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