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弟,听闻前两日你宫中亦进了刺客?那赤羽卫封锁得严,为兄想要过来看看,众人皆是不让。今日总算是可以进来,你可还好?”
“太子殿下?”嬴协有些惊讶,他与这嬴广其实甚少往来,“臣弟一切安好,有劳皇兄挂念了。”
“这些时日宫中多事,我亦禁足半月有余,实在憋屈得慌。思来想去,这宫中也只有皇弟为人豁达疏朗、乐以忘忧,莫若明日与我一同去西囿跑马骑射?”
“这嬴广今日不请自来,还这般莫名其妙夸我,定然有事。”嬴协心中思忖,“待我试他一试。”
“太子殿下不在宫中读书,反倒来找臣弟跑马?恐被父皇知晓,又要责备。”
“我元旸霸业自马上得来,父皇从来勉励‘下马著文章,上马平天下’。斗鸡走狗之事,父皇固然不喜。这挽雕弓、跨骏马却是我元旸男儿本色行当,父皇见了怎会责备?”
嬴广突然变了口气,靠近嬴协说:“前些日,有人入我宫中行刺,伤了盲奴。那‘牧云骢’甚通灵性,这盲奴不能下地,它竟数日不食草料,转眼便瘦了下去,真真叫人心疼。眼下西囿中水草肥美,我亦想叫它去好好放肆一番。”
“还是皇兄深谙天道圣心,只不过……”
“皇弟莫非是嫌与为兄一起玩耍没有意思?”嬴协还未来得及说话,嬴广抬手止住他,“好了,为兄实话实说吧!上回那大围,我家盲奴输得不服,早想与你家土小四择地再战。为兄亦觉得上次那围因那怪物,终是未打出个分晓。如今盲奴伤势痊愈,不如明日我们便赌上一局,由我家盲奴对阵你家土小四,各凭手段、点到为止,若是我输了,盲奴拱手相送,还加上那‘牧云骢’。若是我赢了,皇弟也随意赏赐下那盲奴便是。”
“呵呵,我道他为何憋屈,竟是为了此事而来。应当是觉得被我伤了颜面吧,忍了这许久。”嬴协心中不觉又看低了那太子几分。
“皇兄说笑了。既然皇兄是因此事而来,还押上重注,臣弟又岂可随意?皇兄你看此物赏他如何?”
嬴协探手入怀,摸出一个小盒。打开小盒,内有一样黑沉沉物件,散发刺鼻气息。
看嬴广不明就里,嬴协笑笑:“此乃一颗千年异兽的内丹,其貌不扬,却是稀世之物。那盲奴亦是修行之人,服用之后可增加二十年修为。若他赢了,我便以此物相赠,如何?”
“好!那明日辰时西囿止观海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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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广方才离开,寺人送来帛书一封。嬴协展开一看,修书之人竟是衣重长女衣青萝,约他去一芽山庄饮茶。
“这衣青萝确是一名奇女子。我虽倾心于她,她却素来讨厌我,如今为何反倒主动邀我?只怕是因为那衣寒山的事情。”
若在平时,能与心仪的美人单独相处,嬴协绝不会错过,但今天他总觉得心里不十分踏实。
“你去告诉那传书之人,我明日有应酬,无暇饮茶。”嬴协挥挥手。
“是。”寺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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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囿止观海,乃是玄都山中一处湖泊,与孟诸水路相连。
嬴广早早便到了,正背着手在那长桥上漫步,黎歌默默随他身后。
晨风带来丝丝腥甜水气,撩起层层薄雾,将那湖自沉睡中唤醒,露出娇俏面容。沿岸浅水中满是青碧色翻鸡芰,往深处逐渐生出赤橙黄绿各色招摇水草。湖水清透,便似一块随风荡漾镶翠琉璃,朝阳下极是灵动耀眼。
长桥尽头、湖水深处,跃出一丘,如斜冲出水面一尾长鲸,一面是土石缓坡,一面为森森悬崖。那丘以巨石铁栅与其他水域分开,乃是那鼍窟所在。丘顶垒成高台,环以水榭,既可俯察海中风物,亦可下与鼍龙为戏,新奇壮阔之外又颇有几分凶险。
这处地方,黎歌并不陌生,上次随太子来这西囿跑马,便被那嬴协缠上,悄悄引至此处,将自己甩进了那鼍窟之中。他至今还清晰记得那巨鼍的利齿从腿上划过时的感觉,心中不觉升腾起一股愤怒的火焰。
湖畔翩翩行来两骑,正是嬴协带着土小四。
嬴协还是素来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再看那土小四,却是眼神呆滞,若有所思,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见过皇兄。”嬴协下马行礼。
土小四不打招呼,只呆呆坐在马上,并不下来。直到嬴协向他招手,他方自马背滚下。下马后却径往湖心高台行去。
“这土小四乃是个痴人,向来不懂规矩,前番‘夺云试’上一言不发便伤了姬崖孙。皇兄勿要见怪。”嬴协摇着玉扇,缓步跟随在土小四身后,笑着给嬴广赔不是。
“皇弟无须多虑,原是出来玩耍,倒是不拘那些俗礼痛快些。”
不觉行至小丘,土小四只往台心一站,再不说话。
“皇兄,你那老奴眼盲,土小四便与他较量摔角,这般他便少吃些亏。”嬴协邀太子一旁水榭中坐好,竟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壶酒、一包肉,“他二人既已交过手,此番便单局决胜,不论手段,肩背触地者告负,如何?”
“皇弟想得周全。黎歌,你看如此可好?”嬴广转身大声询问黎歌。
“全凭太子殿下、三殿下做主。”黎歌缓步行至台心,离土小四一丈左右距离站好。
“听我击掌为号!”嬴协见两人已经就位,“啪”双掌一击。
“唰”一道人影闪过,“嘭”撞上另外一条,两道人影交织只一瞬便快速分开。
再看场中,盲奴已换了个位置,面色赤红,额上青筋暴起。土小四却形如木偶、呆在原地似是未动分毫,只是面色惨白。
方才这一下,嬴协看得清楚。乃是那盲奴发起攻击,直奔土小四下盘。那土小四身下冒出两支根须,将身子牢牢钉在地上,反伸手捉住盲奴腰带,用力一提,要将他掼在地上。那盲奴力大无穷、反应奇快,抱住土小四双腿时发现土小四也抓住了自己的腰带,索性借土小四上提之力往上一顶,竟将土小四腿上两支根须拉得“啪啪”断裂开来。土小四眼看要往后倒,却撒开了腰带,借盲奴上顶之力顺势一跃,如轮子般在空中转得两圈,将盲奴的力量卸掉,另一支根须将盲奴“嘭”撞开,稳稳落地。
方才这一下,盲奴原是试探,发现这土小四身手果然了得,心中不觉多了几分担忧:似这般打法,要依黎陌那计划行事,只怕十分不易。
便在黎歌分神一刹那,耳畔突然传来“嗡霍霍”似风过窗棂般细微声音,鼻中隐隐嗅到一点药香,土小四却已经发动了。
黎歌脚下突然涌出一座土丘,两支根须凌空而来,缠住他的双腿。土丘突然消失,两支根须却往前一拉,黎歌但觉脚下一股大力,身子飘在了空中、全无依凭,眼看要被横拖着摔出,肩背着地。黎歌左手下挥,掌中突出一股罡风拍在地上。借这风的反弹之力,黎歌将身子在空中“唰”翻转了过来。然而便在此时,第三支根须破空而至,拉住黎歌半侧身子,借势又将他“唰”翻了回去,依然是后背着地。黎歌右掌接着挥出,身子只在空中翻转,左手却一把抓住了那根须,用力一扯,竟如同滴溜溜转的一个陀螺,向着土小四胸腹间闪电般撞了过去。
“嘭”一声响,黎歌双手触地,一弹而起。土小四“蹬蹬蹬”往后连退数步,脸色愈发苍白。
一旁的嬴广不觉握紧了双拳,嬴协却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只摇着扇子喝酒吃肉。
“嗡嗡霍霍霍”黎歌耳鼻极灵敏,陡然发现那细微声音竟变得急促起来,空气中的药香似乎也变了味道。便在此时,那土小四又发动了。
这次却是挟着巨大土丘从天而降,狠狠往盲奴头顶砸去。看他那架势,盲奴不敢大意,双手上举,掌中罡气形成气盾,欲将那土丘托住。
三支根须自土小四身后射出,却全是奔向盲奴胸口。
第一支破开盲奴身前罡气,第二支直接撞在盲奴胸口,纵使盲奴一身铜筋铁骨,亦不得不负痛后跃。第三支却如疽附骨,继续扎向盲奴胸口。
黎歌心中惊异:方才还是技艺相争,为何片刻之间便成了性命相搏,这土小四竟对我痛下杀手。莫非与那声音与气味有关?突然想起一事,心中不觉一紧。
嬴广亦发现那土小四有异。不知何时他眼睛已经变得血红,脸上竟有蚯蚓状青黑色血管暴起,浑身满是戾气。
“皇弟,你看那土小四……”嬴广出声向嬴协示警。
“皇兄,他一使出全力,便是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前番与姬崖孙在那夺云试上较量时,比这还要骇人。不碍事的。”嬴协却全不当作回事。
眼看第三支根须要击中黎歌,他突然大吼一声,吼声中竟隐隐现出一柄金色巨斧,冲向那支根须,将它击得粉碎。那斧余势依然骇人,挟劲风向土小四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