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婆婆一点拨,弃心中那点厌世念头尽皆飘散。
体内那物竟似明白他的心思,也不再与他为难。
许是觉得时时刻刻盯着我操控我太累了吧,弃心想。
可接下来如何是好?那物该如何驱除?弃全无头绪。
弃信步行来,一抬头,却早走出那玄都山,来至一处大泽边上。
但见暮色四合,落霞中孤鹜长鸣,晚风中荻花萧瑟,弃心中愈发凄苦烦闷。
再往前走,有一处渔村,竟还有一处小酒肆。
弃一摸行囊,于儿分给自己的散碎银子还在,不觉行了进去。
这酒肆倒甚是整洁,竟还有不少客人,看模样皆是些来往商客。
弃自找了个无人座位坐下,那小二却是眼尖,赶紧跑过来招呼“客官,您可是也要赶那贼集,顺便在小店打个尖歇息下?”
弃却不懂什么贼集“小哥,可有新鲜菜蔬?”
“客官好口福,小店下午捕得几尾新鲜鲈鱼,您要不要来一尾尝尝。这孟诸中的鲈鱼可是出了名的香嫩细滑。”
弃点点头,又随便点了一两个小菜,一碗清汤面条。却想起小二那言语,接着问“小哥方才说甚贼集,却是何意?莫非那赶集之人尽皆是贼?”
小二却笑了“听口音,客官竟不是本地人。这帝都东南那‘迎章’小镇,数百年来,每逢初九,皆有大集。这孟诸方圆百里、连同那帝都城里住的百姓,皆愿去赶那集。
只因那集上好些稀奇事物,帝都之中也未必见得。常有那在这集上淘换到宝贝,一夕暴富的。也有遇见高人,半生改运的。
这些人、物从何而来,并无人晓得。赶集时间却极早,只丑、寅两个时辰,卯时那天光一出,这集便散。赶这集,须如那做贼一般,故此附近人都称为赶贼集。”
“哦。”弃总算明白。
“客官可是要去那集上看看?端的热闹。我这小店来往客人,大都是赶这集去。客官若是有意,我尽可帮您问问他们那船上是否还有余地,捎您过去便是。”
“如此甚好,只是麻烦小哥了!”弃寻思横竖我还要去往那帝都,捎我过这大泽总是不错的。
“客官哪里话。这南来北往的但进了小店,便是小店的衣食父母。一两句话的事情,怎会觉得麻烦。您稍候片刻。”这小二伶牙俐齿甚讨人喜欢,很快即帮弃找到了愿意捎搭的客商,正坐在邻桌一边喝酒一边聊着闲话。
“听闻那韦州有一富户人家,老年得子,欢喜得紧。孰知孩子一岁多了,却长得像只大头耗子,全身灰扑扑皱巴巴,顶着个盆大脑袋,没半分精神。把这国中名医都瞧遍,俱说是养不大了。”
“那游医却厉害得紧,只几剂汤药竟将一物从那孩童鼻孔中和血打下,却原来是一个拇指大小蠢蠢蠕动的肉球,上面生了无数倒刺,附在眉间只吸食那孩子脑髓。那孩子眼看快死,却生生被他救了回来,现在活泼泼比那寻常无病的孩子还健壮。”
“只是那医生性情古怪得很,寻常病症,根本懒得一瞧,越是那别处医不好的疑难绝症,他越是有兴趣,甚至寻上门去。瞧病前还总要与人签个什么质要,条款却甚是苛刻。救了孩子那家,据说是要在三年内替他寻到百个人魄。若是无法做到,三年后那孩子自会气绝身亡,无药可医。”
“人魄却是何物?”
“听闻此物却是要从人缢死后脚下那一片土中去找,还不能错了时辰。”
“上百此物,何处寻去?”
“哎,有那富户,自会花钱去买。有那没钱又生了坏心的,却只会去坏人性命咯。”
“这却太伤阴骘了吧……”
“他却不管,只道医身不医心,医病不医命。据说他本姓易、名不得,却被人称‘医不得’。”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听闻他们谈论的是一名医,弃心中一动。
随即走过去,却是道谢“各位兄台,听闻诸位愿意带小弟去那大集,心中万分感激。”
那些客商见他十分有礼,俱十分开心,邀他过来坐下。
“兄台方才说起的可是一位名医?”
“嗯,正是。”
“这名医现在何处?”
“他却是一名游医,偶尔会去大集。我等方才正在闲谈这大集中的风物人事,故而提到。小兄弟却是为何问起?”
“却是家中有人生了重病,正在四处寻医问药。”
“哦……”众人扼腕叹息,“这倒是个机缘,但愿今日他在。”
吃喝歇息个把时辰,众人动身上船,却原来这小渔村旁便是一处码头,甚是便利。
这孟诸大泽在帝都正南方向,小船咿呀咿呀斜穿湖心,直奔那迎章大集而来。
未过子时,船已渐渐靠近那灯火通明地带。
这大集数百年来竟已慢慢变为夜市与那贼集首尾相接,早有客商占好位置,一做通晚。
船上客商做的茶叶生意,一近岸便急急卸货,忙着去找地段摆摊。弃问明那游医位置,径自去找。
那里却没有,弃略略失望。随即心想反正来了,不如四处转转,倒是看看这大集有甚与众不同之处。
这大集果然热闹。
行商坐贾叫卖之声不绝入耳,还有那江湖杂耍铿铿锵锵尤其诱人。
人群熙来攘往,内中颇多孩童,活蹦乱跳,却是人们已将此处当成是那嬉戏游玩去处。
大集内,早已有那百年来约定俗成的规矩,商户顾客各个遵守,极少纠纷。
客商售卖之货物确实千奇百怪,从那骇人的干尸到千斤重巨石,甚至各种动物毛发粪便,琳琅满目叫人惊讶莫名。
便在这时,弃看见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仔细辨认,竟是锈铁棒村中那一团和气的中年商人。
他背着个竹篓,四处乱转,频频摇头,似乎对这里的货物并不满意。
“他却从那锈铁棒来得挺快。”弃心中暗暗吃惊,不觉掐指计算时日。
转念一想“这人本就神秘得很,来得快也不足为奇。”
“嘿,兄台。”弃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
他正拿着一块不知是甚黄黑之物嗅来嗅去,被吓了一跳。
回过头看见弃,脸上那笑瞬间堆了起来“小友,却原来是你。与你同行的蓝头发姑娘呢?”
看来他对于儿印象颇深。
“她今日不在。”
“你也是来逛这大集?莫非又有好货要出手?”他眼睛亮闪闪。
上次换了那古食灵,看来他觉得十分划算。
“我倒无甚好货。”弃却突然想起他那“唯乾坤无市,但日月居奇”的招牌,大胆问了句“人头你却有卖没有?”
“什么人头?木雕还是石雕?干尸?还是那傩面?什么大小?年份如何……”
那男子见弃要买东西,随口问了一堆“你倒说得确切些,我定有卖的。”
“却是那拿云师姬崖孙的人头。”弃怕他听不清楚,一字一顿地说。
“拿云师姬崖孙?有!”那男子几乎是习惯性的答应,随即醒悟,腆着脸笑
“姬崖孙,这个人,有!便在这元旸帝都内。人头,没有,没有,呵呵……小友,可不能这般玩笑。”
见弃不是玩笑,那男子小心翼翼问“小友,你可知这姬崖孙是何人?他却哪里得罪你了?”
弃冷笑一声“没有便算了。”
转身要走,那男子却一把将弃拉住“小友,我不过一介生意人,你要他一个活人的人头,我却上哪里去给你弄去。我若是那杀手,你问我方是问对人……不过看你这样子似乎和他有甚深仇大恨,我这里有一物,你却兴许有兴趣。”
男子将弃拉至一僻静处,自贴身处掏出一物,往弃眼前一送,弃吓了一跳这不正是姬崖孙那面古镜?
弃见识过这镜子神力,心中疑虑“你这镜可与姬崖孙的一样?什么价码?”
男子摇摇头“小友,我却不骗你。姬崖孙那镜,来自上古,独一无二。此镜却是赝品,是当年制镜之人在不得以情形下做出来的复制品,威力不及真品万一。”
听他这么一说,弃不免失望“那我要来何用?”
男子还是满脸笑容“小友,你有所不知。此镜的神奇之处,不在威力大小,而在于可以复刻存储主人的信息。姬崖孙正是从此镜之前历任主人留下之信息中悟得大道,才有今日之成就。虽是赝品,但正如同一母双胞,血脉相连,此镜本身虽无法主动记忆,却分享存储了部分信息,也许对你有用。”
“原来如此。你倒让我先看看。”那男子浑不在乎,将那镜递给了弃。
弃一接过那镜,便在镜中看见一道虚影,不正是姬崖孙。
那男子见弃面目变色,一伸手挡住那镜面“小友,此处人多,不可动怒。”
弃从幻觉中惊醒“好。你的价码是……”
那男子绕弃转了一圈“你的东西都在身上?”
弃点点头。
男子摇摇头“没有。”
弃听他说没有,心内忐忑。男子却突然换了话题“小友,你今日来这大集却是为何?不会专找我来买人头的吧?”
“当然不是。我是来找那易……”
弃还没说完,那男子竟然猜到了“‘医不得’?!你找他却作甚?难不成找他看病?你这好端端的……”
“莫非你与他相熟?你却知道他在哪里?”弃有点吃惊。
“我当然知道,多少年的老主顾了!”男子呵呵一笑。
这却是个意外之喜,弃一把拉起他“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