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日的时光匆匆而过,雒阳城的战火还没有散尽,但新的矛盾已经在激烈的酝酿。
本该进行一场紧急朝会,以处理如今的烂摊子。天子却耍起了小性子,言称身体不适,自行回宫休息。
如今太后与两位接受托孤的辅政大臣俱已不在人世,刘虞和杨彪只能挑起重担,开始收拾破烂的雒阳城。
两千乱军虽然免去了死罪,但显然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加入禁军,只能将之放置在城外,由北军看管。
何进作为大将军,在前两个月正是他权势极盛之时,北军等禁军中充斥着他的亲信,虽然如今大局已定,但没人敢保证里面没有如同吴匡张璋一样的极端分子。
是以北军等禁军大体上还是被阻拦在了城外,刘虞又派人前往皇甫嵩的府上,希望这位百战宿将能站出来稳定人心。
处理完这些事后,已是日头西落。埋首在尚书台的刘虞抬头望望四周,诧异的问道:“杨司空何在?”
侍立的尚书郎回道:“回禀大司马,太傅与太仆不幸丧生于乱军之中,杨司空他们去袁府吊唁太傅他们了。”
刘虞眼睛一眯,若有所思的道:“如此,老夫也该上门吊唁才是。”
……
袁府,往日里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京城第二权贵府邸,今日却显得格外安静沉重。
黑色与白色交织的沉重色调让人不由得心生叹惋之意,很多人都在叹息,这座四世三公的高门大阀,很可能即将泯然众人。
在失去了顶梁柱袁隗,以及新生代中地位最高的袁基后,袁家在京的高官只剩下袁术与袁绍这两兄弟。
袁绍如今官居三独坐之一的司隶校尉,虽然地位还在九卿之上,但按照正常的仕途标准,他还是不如身为太仆的袁基。
倒是袁术身为开府将军,有自行募兵的权力,勉勉强强可以作为朝堂上的一角。
其余还有诸如袁遗等在外的太守之辈,以及遍及九州的袁氏桃李,袁氏看起来仍然是九州豪门。
但失去袁隗,袁氏已然跌落下顶级豪门的神坛,至少袁术袁绍等人,是没有资格与刘虞平等对话的,便是对上杨彪都有些底气不足。
这种沉寂可能是永远的,也可能只是暂时的。杨彪很明白这一点,因为在杨赐死后,杨氏也陷入过这种境地。
是以在中平二年到中平六年之间,杨彪长时间处于沉寂的状态,虽然历任九卿中的太仆与卫尉,但却声名不显,不及袁绍活跃。
一直到刘辩想起弘农杨氏庞大的政治资源,希望他能牵制袁氏,将其塞进了辅政大臣的行列中,杨氏的门楣才算重新光耀,也正式成为了四世三公的顶级名门。
正常来说,失去了自家顶梁柱的豪门,无论如何都会沉寂下去一段时间。而对于袁术如今这般作为,袁氏的沉寂很可能就将是永远的。
但站在袁府门前的杨彪却陷入了深深的震撼。
朝堂公卿,竟有七八成都在这里,都来吊唁死去的袁隗和袁基。
要知道,今天死去的人里面地位最高的并不是袁隗,而是宫中的何太后。
南宫的灵堂已经设好了,百官也都拜祭过了,本来没什么问题,但按照潜规则,臣子为了表示对君王的忠诚与“孝心”,第一天是应该通宵守灵的,就像对自己亲爹妈一样,所谓“君父”正是如此。
更别说大汉朝以孝治天下,还闹出过宣陵孝子这种荒唐事。似如今这般,过半的公卿没有为何太后通宵守灵,杨彪已经能想象到南宫如今是何等冷清,刘辩又该是如何暴怒了。
看出了杨彪的神情变化,纪灵低声道:“杨司空,如何?”
“你们是如何做到的?便是太傅还活着,也断然做不到如今这般!”
一名长衫帛巾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轻笑道:“公卿百官们并不都是来吊唁太傅与太仆的,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借口。需要一个发泄自己不满,可以理直气壮不为毒妇守灵的借口。”
杨彪上上下下打量这人,质问道:“汝是何人?本官应当未曾在朝堂上见过汝。”
纪灵恭敬的低头道:“贾先生。”
贾先生对纪灵点点头,轻声道:“在下不过无名小卒罢了,在扬威将军帐下效力,忝为长史。”
杨彪恍然大悟,嗤笑道:“我说袁公路这草包之辈怎么忽然想干大事了,原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啊。”
旋即面色骤变,寒声道:“据俘虏的董卓属下供词,董卓手下也有一位得力帮手,其人是凉州人士,姓贾名诩,字文和,不知与贾长史有何关系?”
贾诩似乎丝毫没有感到剑拔弩张的气氛,淡然道:“正是区区在下。”
杨彪切齿道:“乱臣贼子!”
贾诩悠悠道:“不敢当司空如此称呼,贾某只是尽心为主公谋划,以掌朝堂权势,和各位的幕僚有什么不同呢?
董公决意起兵时,贾某可是已经离开了,攻打雒阳之事与在下没有丝毫关系啊。”
“言辞诡辩!”
“只要能说得过去,便是你好我好,不是吗?司空没有第一时间唤人拿下在下,已经说明司空的选择了。”
杨彪默然,继而呼了一口气,幽幽道:“你们究竟意欲何为?”
“天子轻佻无威仪,望之不似人君,如何?”
杨彪勃然色变,这正是当初群臣请立刘辩为太子时,汉灵帝的回答。
贾诩笑道:“何后势大,与何进一并挟持太傅,伪造先帝遗诏,又如何?”
至此,杨彪已经彻底明白了贾诩的意思,他叹了口气,摇头道:“可能吗?这些公卿只是如同使性子一般来这里,只是为了给陛下添堵。若真的行废立之事,他们可不一定会站在你们这边,更别说朝堂上那根仅存的柱石了。”
贾诩扭头看向络绎不绝的人流,笑道:“先帝的断言没有错误,这种添堵对于常人来说很可能只是付之一笑,或者怀恨在心,而对于宫中那位来说,却是绝难忍受的。
至于那根柱石,恐怕天子会亲手将之拆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