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死时,并无悲意。
毕竟是再次见到阿宝的必经之行,他只有欢喜与期待。
但这一次的濒死,却如俗语那般,眼前竟闪过此生最不舍的过往一幕幕。
裴归尘想起那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殿外是夏日里总有的突然瓢泼大雨,而他刚被吵醒,便见她睡得迷迷糊糊地躲进他怀里,自顾自寻着最舒服的位置,继续酣然睡得毫无防备。
或许是,大雨冲刷得满室宁静平和。
也或许是,前些日子,趁着日头晴朗晒过的绒被,格外松软。
那一刻,有着暖意温度的她,让他想靠她更近些。
究竟是何时,对她心动的呢?
是那一刻吗?裴归尘想了想,不是的,是总有某些时刻心动。
大婚那年的冬雪,她便发觉了他的手温比常人要冰。
而后,东宫殿内悄然多出来了炭火盆,狐裘和暖手炉。
“你的手为何这般凉飕飕的?像是怎么捂也捂不暖。”夜里入睡前,她帮他搓手取暖,而他默然看着她眼里的认真又心疼,那一刻,心跳得就很快。
还有某个闲来无事的夜里,她教他打纸牌,却反倒输得一塌糊涂之后,拉着他袖摆撒娇。
那一刻,望着她眸子里娇憨的笑意,他也有过心生暖意。
甚至是那一回,她帮他束发却绑成乱糟糟鸟窝,严肃道歉的下一瞬,她憋不住笑地直扑进他怀里,“皇后果然国色天香,满头青丝成乱麻也这般好看!”
烂漫金雨下,桃花树开枝散叶,迅速凝出花苞。
裴归尘悲伤自嘲地,看着阿宝。
“……原来,自欺欺人毫无意义,那些掺杂了利用的陪伴,更加可笑。”
萧净月想要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想让他给她皇后之位,所以她软语关怀,细心体贴。
这就是各取所需的利益关系,因此最是牢靠。
只要权势财富在手一日,萧净月终究会一直坚持着爱他。
不管她爱得几分真,几分假,他都要。
可是,他如今回想而来,都是寻常小事的那些每一刻。
他早该从那些每一刻的心乱里确定,他那时候是爱她的,而她也用了全然真心。
裴归尘终于破罐破摔地,决绝勇气问出那个,不断折磨了他前世今生的——倘若。
“……倘若,你在意的那些人并未因我而死,我亦早早将真相向你坦白……”
“倘若我有勇气早些承认那些年里,无数时刻的心动……”
“阿宝,待你最终想起轩辕凤燃时,你还会抛弃我吗?”
像他从父亲,娘亲,兄弟那里得到的抛弃一样。
骤然闻言,疼得已有些崩溃的阿宝,竟瞬间变得清醒。
红着双眼的裴归尘试图拉住她袖角,却被她的灵锁扣住而动弹不得,只听他哀声问,“还会像蜃梦里那般,觉得我们的相遇是错误吗?”
他依然想知道,他和轩辕凤燃,她究竟更爱谁?
但心绪纷繁里,阿宝想着如何才能诛裴归尘的心,抬手覆上了他早已鲜血淋漓的心口。
无论如何,这一问,她永不会告诉他,答案。
沉默里,裴归尘清晰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得越来越慢,每跳一下,都被那根金针牵扯出尖锐的痛意。
而她看着他,手上轻轻一推,他便骤然被灵锁拽着往后倒下。
周遭天地,是随着圆台缝隙弥合而逐渐消散的灵流,而那巨兽发出气急败坏的低沉轰隆兽吼,金雨浇灌出的桃花树已是枝繁叶茂,开到荼蘼,绯色桃花瓣纷飞四落。
而她站在雪山悬崖边,静静地看着他。
雪山悬崖的风很干净,似乎能吹彻他这一路走来的满身血债。
熔浆覆身,裴归尘痛到极致却不敢眨眼。
他与她,此生,只此一眼。
最终,尽数湮灭成无尽的黑暗。
雪山崖边,阿宝转身看向不远处的白慕凉。
“你来,是为了杀我。”
“此战,若大启退兵,我可以收剑。”
闻言,阿宝轻笑:“此战,我家皇叔一定能赢的。我凭什么退?”
“格撒王曾试过蛮族与大启休战,各安其分,互不侵扰。”白慕凉:“或许,我们也可尝试。假以时日,待我掌控十六部的王权……”
“格撒王,败了。而你的假以时日,又要聚起多少北疆将士的尸骨?”冷厉反问,阿宝笑意消失:“白慕凉,此战,只谈输赢。”
沉默里,白慕凉握紧手中剑,“既是只谈输赢,我与你之间,总要有个生死。”
剑出,刃光寒凛,直逼阿宝致命心口。
但白慕凉却在下一瞬,听到了晚晚崩溃大吼。
“夫人才是你找的小乞丐!!!”
白慕凉循声回头去看晚晚,眼神从莫名到震愕,再到茫然重新看向阿宝。
这一刻,他的呼吸几乎凝滞。
与此同时,白慕凉的眸底猝然映出了,骇然的黑色剑光。
黑袍权王一剑袭来,白慕凉挥剑抵挡,却顿觉心口血流涌出,低头一看,果然是光箭。
“你早有准备?”
“我这双手,已染上了许多人的血。甚至就在刚刚,我还杀了裴归尘。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