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涤荡。
不远处孤山上,有座姻缘庙,姻缘庙里种着姻缘树,姻缘树上挂着风铃,隐隐传来银铃脆响。
君闻笙脸上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缓了好半晌。
他才慢慢回神,不可置信道:“虽然我刚才,说你年纪大有些不礼貌。但是也不用骂人吧。”
薛知棠凛眉。
君闻笙补充:“我母亲生完我之后就去世了,你不要揭我的伤疤。”
君闻笙似乎是真的有些生气,他舒出一口气,才重新抬眼看向她:“看在你是我父亲中意的人的份上,这次我可以原谅你。”
薛知棠觉得这小孩被教导的挺有趣。
“谁告诉你,你母亲死了的?”
君闻笙:“当然是我父亲和奶奶告诉我的。”
薛知棠恶劣的挑了下眉:“你父亲和你奶奶是骗你的。”
“你!”
君闻笙皱起眉头,嗓音略愠:“荒谬!我看你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还极会搬弄是非,我父亲眼光真差。”
似乎是不欲多言,冷哼了声,转身要走。
薛知棠倏然又启唇说道:“你的大腿内侧有一块胎记。”
君闻笙身形蓦地一震。
薛知棠语调漫不经心的接着说道:“其实那不是胎记,是你刚出生,我拿东西不小心烫到的。”
君闻笙瞳孔骤缩。
良久。
他终于缓慢转过了身,眼神震惊:“你……”
薛知棠唇角微勾,“你还有一个妹妹,她和你长得很像,你们曾在神山的画展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
十分钟后。
君闻笙魂不守舍的回到车上。
君慕风迫不及待地问他:“她跟你说了什么?她真的看上你了?她为什么打你,是不是你惹她不高兴了?”
君慕风一连三问。
君闻笙却处于愣怔,迟迟未回神。
君慕风心想:坏了。
儿子不会被她迷住了吧?
那小妇人生的那样貌美,性格又够辣够狠,这还不是个男人就能被她迷死?
越想,便越是觉得有这种可能。
君慕风道:“闻笙,首先说清,不管是从父亲角度,还是从我自己的私心角度。你如果想跟她在一起,我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我……”
“爸。”
君闻笙抬眼,看向他:“她只能是你的。”
君慕风弯起唇拍了下儿子的肩膀:“你有这个觉悟就行。”
他又问:“她刚才跟你说了什么?”
君闻笙没回他的话,朝着那边看了眼。
她已经上车,离开了。
回程的路上。
君闻笙沉默了片刻。
信口胡说:“她问我,如果她嫁给你,我妈会不会同意。”
君慕风眼底又惊又喜:“她真这么问的?”
君闻笙点头:“嗯。”
“……你觉得我妈同意吗?”他眼底目露试探。
君慕风笑道:“你妈早死了,如果她不从棺材板里面跳出来制止我,就说明她没有反对意见。”
“……”
君闻笙又沉默了许久。
最后。
他道:“那你记得,下次在宁夫人面前,把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告诉她。”
君慕风丝毫不知道儿子给自己挖了个坑。
他胸有成竹的说:“放心吧,知道了!”
……
君闻笙当晚就派人彻查了这件事。
因为是身处国,很多消息很容易打探。
他的孪生妹妹,名叫宁蘅。
他在她常去的医院里调出了她的血液样本,让人测了三遍。
结果显示。
她们的确有血缘关系。
他又拿着她的样本,跟他父亲的测了三遍。
血缘属实,没有半点虚假。
她说的……竟然都是真的。
他抚平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又重新拿起之前让人查的那些资料。
他的妹妹,从小被拐卖。
15岁回到宁家,认宁远国为父。
宁远国对她诸多责怨,放任她受人欺凌,后与沈慕白成婚,婚姻当天,被沈慕白抛弃。
然后。
嫁与国总统,傅瑾州。
联系之前在国白金汉宫后方听到的钟曼华对几个雇佣兵的筹谋。
他几乎可以肯定。
钟曼华那天要杀的人,就是他的孪生妹妹。
闻达问他打算怎么做。
君闻笙深思熟虑的一会儿,说:“钟曼华心狠手辣,这么多年来,对我妹妹和母亲所做的恶事,肯定不止这一件。我暂时留在国,钟曼华的手伸不到这里,让那些人继续往下查。”
“等到此行回去,再找她算账。”
闻达:“明白。那……先生那边?”
君闻笙想到自己正恋爱脑上头的父亲:“暂时不告诉他。”
“是。”
……
君慕风整整忍了三天,没去找她。
宁家现在被整个帝都上流圈的无数双眼睛盯着,那小妇人又是新寡,他要是明目张胆的进了,很不方便,很有可能对她名声有损。
但是。
君闻笙却明目张胆的进了。
彼时。
薛知棠正在宁家的客厅修剪花朵。
修的又是那盆她爱不释手的幽灵兰花。
宁家的别墅,如今就她一个主人,佣人也很稀少,君闻笙进门的时候,整个客厅就她一个人。
君闻笙来了。
她装没看见,甚至头都没抬。
君闻笙在她对面坐下,一直等到她修剪完一朵根茎,薛知棠才懒懒的抬起眼,“怎么这么大剌剌的进来了,要是被人看见了……”
“看见了又怎么样?”
君闻笙不以为意。
毕竟。
面前的,可是自己亲娘。
而且,宁家也不是她久待之地,何必管那些碎嘴子。
薛知棠轻嗅了下花瓣,问:“找我什么事?”
君闻笙目光一寸寸的打量着她。
她发丝乌黑,眉眼白皙,拿着剪刀的手青葱纤细,身上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整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便是飘渺出尘,美人如玉。
“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真是难以想象,你会是我母亲。”
薛知棠闻言,轻飘飘看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呢?”
这话把君闻笙问住了。
他身边接触的最多的,就是钟曼华。
钟曼华有个女儿,和他差不多大,她现在也四十岁左右,身形略显臃肿,眼尾有皱纹,手背沧桑,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和上流圈的贵妇一般无二。
虽然他理想中的母亲必然不似钟曼华那样阴险刻薄。
至少也是‘贵妇’形象。
可他面前的母亲。
说是少女,恐怕都有人信。
君闻笙沉默了半晌,轻轻启了唇:“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要苛待妹妹?
为什么要把他弄丢?
为什么父亲现在不认识她?
很多事。
他想知道一个答案。
薛知棠睨了他几秒,红唇微勾:“大人的事,小孩子还是不要好奇了。”
君闻笙皱紧眉:“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会去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薛知棠看他一眼。
君闻笙竟从那双眸底看到了轻蔑。
嗯?
他被亲妈轻蔑了?
君闻笙唇畔抿紧,似乎再也坐不下去了,直接站起身:“其实在几个月前,在那场招商会的初次见面,你就已经认出我了对不对?”
那天她抚摸自己的脸,眼眶通红。
那时候,君闻笙只以为自己被无辜少女轻薄了。
薛知棠头也没抬,没有回话。
君闻笙继续追问:“那时隔这么久,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你心里……”心底到底有没有我?
最后一句话,君闻笙没有问出口。23sk.om
明知道他是她的儿子,却这么久了,才来认他,认了之后,就好像认了一颗小白菜一样,平静到一个拥抱都没有。
君闻笙有些烦躁。
见她还是不说话,无波无澜风轻云淡的模样,君闻笙有些挫败。
他转身欲走。
但是又觉得自己这一趟仿佛是燕过无痕,一拳打在棉花上,他非要留下点什么,于是又转过身,拿起薛知棠面前的茶杯。
将里面一碗茶一饮而尽,最后‘啪’的一声放回茶几:“我还会再来的。”
说罢。
他大步离去。
君闻笙从小被教养的极好,向来从不会做出这种非常没有礼貌的举动,但或许心底压抑了太多怒气怨气和不甘,又或许是面前之人是自己的母亲,他短暂的选择了放肆张扬,像一个没有吃到糖的孩子,发泄着心中不满。
……
君闻笙去了医院。
手下查到的消息,妹妹目前因为受伤住院,情况在慢慢好转。
只是——
刚到那一楼层。
他便看到了……他老爹。
他父亲此时正和国的总统阁下并肩站在长廊,两人言谈举止温和从容,像是在洽谈着什么事。
君闻笙刚想避开。
君慕风已经看到了他。
“你怎么在这儿?”
君闻笙没办法,只能走到他们面前,信口胡诹:“腰疼,来看看。”
说着不忘和傅瑾州颔首作礼。
君慕风接着问:“那医生怎么说?”
君闻笙:“……腰间盘突出。”
君慕风:“……”
傅瑾州:“……”
君慕风笑了声,看向傅瑾州:“让先生见笑了,犬子平日懒散又不爱运动,这种小毛病说出去真是贻笑大方。”
傅瑾州面容清隽:“无妨。”
君慕风说完,又跟君闻笙解释:“我最近一直想跟傅先生交谈双方贸易出口的事,但是傅先生一直没有时间,知道他24小时都在医院陪伴夫人,所以我赶过来,在这里和傅先生商谈。”
君闻笙动唇:“夫人,难道是国的夫人阁下?”
君慕风轻笑:“那不然还能有两个夫人?”
君闻笙道:“爸,来都来了,我们也进去拜会一下夫人阁下吧?”
君慕风点头,觉得有理:“嗯,应该的。”
君慕风看向傅瑾州。
傅瑾州唇边牵起淡笑,但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拜会久不用了,我夫人性情冷淡,不怎么乐意见生人。”
君慕风刚要说话。
就听见儿子在一边道:“我和我父亲,怎么能说是‘生人’呢?”
君慕风眉眼中露出狐疑。
傅瑾州轻轻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