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口摆了酒席,
是一个露天的正堂。
主菜是过厅羊。
府内请了庖丁现场解羊,宾客端着盘子在捆紧的羊周围选择自己要吃的地方。
歌舞名伶在正中央载歌载舞,先生弹唱,陶笛箫声,
一应不绝。
周围人生沸腾,
卫国公忙着同人说笑,
苏氏在一旁作陪。
赵姨娘眼神愤愤的看着苏氏,
同几个年轻些的新夫人说话。
谢老侯与几个大人也站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痛快。
谢老侯的夫人却并不上前与苏氏说话。
一旁小丫头小声道:“夫人,您不上前说说话么?”
高氏冷笑一声道:“说什么?且不说咱们府中
*
刚与他们退了婚,再说,又不是我亲生的,
我管他们作甚?吃完酒席就回,差不多得了。”
一旁小丫头又道:“可是旁人都三五成群,就您一人这样,不是有些奇怪么?不若您去找他们府中姨娘说说话,您看,她与几个新夫人在说话呢,
您瞧,那个不是伯爵府中
”
“哼,
”高氏冷哼一声:“她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一个姨娘,
也配我拿眼睛看?我还要上前同她说话?”
小丫头也就不再吭声。
燕君安也在此时姗姗来迟。
他打眼就瞧见了沈惊晚,人群中她很是显眼。
她笑着冲沈惊晚点了点头,沈惊晚正在露台下撑着脸懒洋洋的听戏台子唱戏。
花旦扮相的小生腰肢细软,每一个动作都很柔媚,
抛起水袖与女子相较而言,不遑多让,不愧是京都中有名的名角。
沈惊晚也同燕君安微微笑了笑,余光却察觉谢彦辞紧紧的胶着在她身上。
被她发现后,自来镇定自若的他头回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有些不自然的收回视线,睫毛微敛,落下一片阴影。
谢彦辞拿起酒盏自顾自喝起酒来,也不再看这头了。
沈惊晚却发现,他的耳尖赤红,手指微颤。
府中坐满了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是侯爵府,有些是伯爵府,温时朗等位及三品的高官也来了,加之府中上千的丫鬟小厮,更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人如煮沸的汤圆,下人们拖着盘盏,喜气洋洋。
顾卿柔有一搭没一搭的抛着花生粒,仰头用嘴接着,却被顾将军从对面一个花生砸了过来,立时老实。
文时月坐在一旁附耳笑话她:“没想到你泼猴似的,还会害怕顾将军?”顾卿柔没理会她,偏头冲沈惊晚道:“你们府中那个三小姐呢?我怎么没瞧见?”
沈惊晚收回手,坐端正了几分,不紧不慢的回道:“大抵在费心思打扮,想要艳压群芳吧。”
“要说你没姨娘那房,就没个正经的。”顾卿柔哧了一声,极为不屑。
文时月咬着酥饼,偏头看了眼顾卿柔,温温吞吞道:“何以见得?”
顾卿柔努努嘴,指向一个地方:“呶,那是不是她劳什子的弟弟?”
文时月顺着顾卿柔的方向看去,可不就是沈延松正勾着一小丫头的下巴调戏么?
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趁着人多混杂就开始管不住自己的手。
沈惊晚扫过沈延松,发现赵高升也赫然在列,正勾着一小丫鬟的腰,缓缓往自己身前带,那姑娘欲拒还迎,一脸羞涩。
她还没看完,就被文时月一把捂住双目,不断地叨叨道:“噫,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顾卿柔,你能不能看点好的!”
顾卿柔吊儿郎当的咬着筷子,问道:“什么是好的?沈家大郎算不算?”
文时月指着顾卿柔,半晌又放了回去,红着脸不再吭声,宛若个缩头的乌龟。
原本正在热闹非凡的厅堂与廊庑忽然安
*
静了下来,众人纷纷侧目。
却瞧见一身鲜红纱裙的沈惊月款款而来,扭着纤细腰肢,腿处有些开叉的地方,走一步,那裙纱便会散开一些。
便是赵高升,也看痴了几分。
赵高升头还在往前伸时,忽然出现了一只手,将他拽离了席。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异香。
众人皆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有青壮男子只觉得气血翻涌,一阵上头,忍不住念了句:“好香啊。”
却叫年长端方的夫人们蹙起了眉头,看了一眼忙撇过头去,真是伤风败俗。
男子们纷纷侧目,卫国公正在谈笑,忽然听到有好事者走到他身边,语气略有些幸灾乐祸:“原先知道卫国公家中嫡女端方雅致,如出尘谪仙般不可方物,未曾想,还有个如此明艳的小姐?”
卫国公一愣,先是偏头看了看沈惊晚。
小丫头脸颊腮雪,水蓝色的纱裙格外可爱,盘着发髻,头上插着步摇,并无不得体之处,遂笑道:“过奖,过奖。”
心里却暗自惊奇,奇了怪,平日不对付的严大人竟然也同他客气,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便是什么不好的事都纷纷避开了。
却发觉不对劲,众人的视线并不是顺着沈惊晚看的。
往日自家这个嫡出的姑娘最是惹人注目的。
这才惊觉不对,一转头瞧见沈惊月娉娉袅娜的下了石阶,款步而来。
路过谢彦辞时,有意无意的甩了一下长袖,那薄纱袖子直接掠过谢彦辞正执着杯盏的手背。
谢彦辞正有些心猿意马,被薄纱扫过一抬头却对上沈惊月,他目光忽的变冷,眉心紧蹙,冷冷抬起眸子对上沈惊月,倒是叫沈惊月心里一个咯噔。
沈惊月不敢再造次,快步走到卫国公身边,想要宣誓主权,笑道:“父亲,各位大人们好,谢侯好。”卫国公此时面色早已铁青,偏偏赵姨娘看不懂眼色,心里却为自己这个争气的姑娘暗自高兴。
她一出来,可算是出尽了风头,平日那个走到哪被夸到哪的沈惊晚,今日不也就是个陪衬么?
心里这么想着,也笑着走上前,挽上了沈惊月,笑着端起大房的派头,笑道:“小女不懂事,到现在才出来,平日见了人不好意思。”
卫国公却冷着脸,猛扯了扯沈惊月,咬着牙根子问道:“谁叫你这么穿的?”
沈惊月一愣,转动胳膊,小声道:“父亲,疼。”
“谁叫你这么穿的!”卫国公的声音忽然大了几分,有人拉了拉卫国公的衣袖,他才缓缓松了沈惊月的胳膊,拳头攥的紧紧。
他招呼大家继续吃吃喝喝,一把抓起沈惊月就要往后院拖,沈惊月一把抓住赵姨娘不肯走。
今日这机会她若是不捉住,日后可就没机会了。
思及此,赵姨娘一把拽住沈惊月,不让卫国公拽走她,道:“韶郎,您瞧大家都看着月姐儿,您干嘛非要这样,不过是穿了件红裙。”
“哪有这么不懂规矩的,
*
你闻闻她身上那味儿!今日到底不是她出嫁,弄的这幅狐媚子打扮给谁看?!你真当他们是赏识她?!他们牙只怕都笑掉了,快松开!”卫国公气的面色青紫。
苏氏懒得看顾那边的笑话,走到沈惊晚身边,伸手敲了敲她脑袋:“想睡了?”
沈惊晚摇摇头,看向苏氏,“母亲不去劝劝?”
苏氏摇摇头,给沈惊晚剥了个荔枝,温声道:“劝有什么用?执拗的是他们。”
争执无果,为了不让别人看了笑话,卫国公只能冷着脸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心里那恼火的,想着等会结束,定要好好教训这母女俩,平时宠的无法无天了。
沈惊月被卫国公放了后,心里早已有了主意,思量着,就算攀不上谢彦辞,也要在今日抓个金龟婿,否则再等下回,可就来不及了。
她笑着坐到了谢彦辞的对面,一群小姐立时围了上去,好奇道:“月姐儿,你这身上味道好好闻啊,是什么香?”
沈惊月笑的很是得意,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故意说的有些大声,谢彦辞一字不落的听得清清楚楚。
沈惊月拨了拨头发,若有若无的撩拨脖颈,缓缓道:“说来丢人,这是,这是自母胎带出来的,实在是羞于启口。”
燕君安听罢,微微一笑,放下了杯盏。
索性今日来的小子姑娘们没多少是书院的,否则这站不住脚的谎,恐怕要遭人笑话。
他端起杯盏,先是走到卫国公面前,冲卫国公敬了一杯,说了些贺词,叫卫国公高兴地嘴都合不拢。
而后端着酒水到了苏氏面前,苏氏正在走神,瞧见燕君安来了,急忙拿起小厮托盘上的酒水。
燕君安站在沈惊晚面前,一袭白衫长袍,很是优雅,他不疾不徐的开口道:“一直想来国公府拜访夫人公爷,一直没寻到空出,没想到头一回来,反而是国公爷的寿辰。”
苏氏笑道:“先生忙碌,哪得空四处奔波?此番能来,已然不易。”
却见燕君安的眼神缓缓扫过沈惊晚,心领神会,笑道:“今日男女杂坐,先生不如在这边,叫小厮置个席,在这边坐下,等会由着远哥儿来了,领你府中逛上一逛?”
燕君安并不推辞,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早就听闻大夫人对于这些亭台水榭极为考究,只一处便是窥斑见豹。”
谢彦辞听着对面的谈笑风生,缓缓捏紧了拳头,他冷冷看着燕君安,抿着唇,一言不发,
贺游看了看燕君安,又看了看谢彦辞,冲温时朗小声道:“燕先生故意挑衅。”温时朗正欲回些什么,忽然瞧见一个小丫头蹑手蹑脚走到苏氏身边,冲她耳旁小声说了些什么。
苏氏并未在意,只是淡淡道:“你去叫人注意些,今日人多纷杂,容易出岔子。”
小丫头得令,还没来得及回后院,忽然瞧见一个小姑娘哭的满脸泪珠子,嚎道:“不好了不好了!”
苏氏一转头
*
,蹙眉看着那小姑娘,冷冷道:“公爷寿宴,你哭丧啊?”
这话委实不好听,叫卫国公瘪了瘪嘴,没吭声,那小丫头却哭哭啼啼止不住。
苏氏只觉得小丫头眼生,沈惊晚却认得,可不就是方才赵高升搂着的那个小姑娘?
却见赵姨娘跑上来,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这么着急忙慌,今日这么多人,可不要胡说八道。”
燕君安缓缓收回视线,谢过小厮置的宴席,离沈惊晚有些步数,纵使杂坐,也分的较开。
小姑娘哭道:“方才公爷叫我去瞧瞧世子在哪儿,结果没找见世子,我却,我却,我却瞧见了有男人钻进二姑娘的院子。”
赵姨娘啊呀一声:“那你怎么没跟着去瞧瞧?万一是贼人偷了东西可就不好了。”
小姑娘红着眼道:“就是跟着去,才发现
”
顿了顿,仿佛有些害怕沈惊晚似的。
又小声道:“才发现二小姐房中,有”
燕君安看着赵姨娘喜形于色,不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样,再一思量前几日遇到沈惊晚时的异常,心里便明白一二。
上次遇到她,大抵是发现了什么,不过瞧她镇定自若的模样,也不紧张,笑着给她递了盘已经剥好的荔枝,放在冰块中镇着。
他轻轻开口:“不怕?”
沈惊晚拦住荔枝,笑回:“不怕。”
眼神中带着坚定。
“说啊,你吞吞吐吐什么?”苏氏忽然恼怒,如此遮遮掩掩,便是黑的也要成白的。
却听那小丫头瘪嘴道:“瞧见,二小姐屋内有男人的衣物。”
众人一片哗然,场面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今日是真有意思,先是府中三姑娘穿着不得体,紧接着又是二姑娘房中有男人衣物。
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扫过谢彦辞,却见谢彦辞一一冷扫过去,也没再探头探尾。
卫国公险些气晕。
只听苏氏忙道:“一定是弄错了,许是远哥儿东西留在妹妹屋中,混了的。”
虽说兄妹间也要注意些,却总归比来路不明的衣服辱没了清白好。
她解释完毕强笑让众人吃吃喝喝,不必在意此事,小孩子家家东西乱了很正常,必定是哪个丫头晒干的衣服送错了。
却听赵姨娘幸灾乐祸道:“大娘子,远哥儿院子和晚姐儿的院子可都有耳门挡着啊?再不济,便是晒衣服,也都各晒各的,怎么还能混一块了?”见苏氏不说话,乘胜追击道:“我知道您不在乎我们月姐儿的名声,可是若这事查不清楚,可就悔了我们晚姐儿的名声了呀,哪还有心思吃茶呢,不若将那东西拿上来,叫我瞧瞧,怎么回事?”
苏氏忽然狠狠掐住赵姨娘的胳膊,冷冷道:“少说些没人当你哑巴!”
卫国公哪还有心思吃茶,气的直接摔了碗筷,庖丁刚给他烤炙的羊肉全数打翻在地,当下派人去家法伺候。
苏氏忙上前阻拦。
谢彦辞站起身子,也要阻拦,
*
却被贺游一把拽住:“唉唉,人家家事,你站起来做什么?”
谢彦辞咬着牙道:“这件事不会是她,若是没人担着,她
”
“打住打住,这件事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便是你现在上前拦下,你记住,你们也是私相授受,还是说不清的,坐下坐下。”
温时朗也道:“是,我瞧你们书院的先生一点也不着急,若真是需要人拦下,他必定早就想办法扛下这等好事,还有你的份儿?我瞧沈二姑娘并不着急。”
谢彦辞耳边是不绝的小声议论,全是关于沈惊晚的,只是声音很低,只有他和互相说话的能听见。
“没想到看起来清清白白的二姑娘,也是个浪/荡/货/色,果真人不可貌相,啧啧。”
“这嫡出的姑娘,还不如寻常人家家里随便养的,这行事做派
”
“怕不是上次被退婚退出的心疾?”
“哎,若是赵都护之子没出事,只怕家丑就是他家咯,索性索性,之前上门提亲,卫国公没理会我,这等子寻花问柳,哎呦喂,谁砸我?”
“
”
那男子捂着嘴,只哎呦哎呦叫唤,谢彦辞的手被贺游一把扯住:“你别轻举妄动,便是让他们逞一会口舌之快如何?”
谢彦辞冷冷甩开贺游的桎梏,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眼神紧紧瞧着沈惊晚,她却好似没事人一般,仍旧温温吞吞剥着荔枝,一颗接一颗,却也不急着吃。
等到剥的差不多了,才在众目睽睽下,端着瓷碟送到卫国公面前,眼神一片寒凉,“父亲派人去取鞭子,不知这鞭子今日教训的是谁?是月姐儿
”
她微微顿了顿,笑道:“还是我?”
卫国公被她问的一时无言,才声音软了几分:“我问你,究竟怎么回事?”
苏氏要拦在二人间,护住沈惊晚,却见沈惊晚拍了拍苏氏,乖巧道:“母亲不必担心,是我做的,我认,只是若有人故意想要陷害我,那我便是死,也不认。”
这口吻,与方才同卫国公说话的口吻判若两人。
周围围拢了不少看好戏的人。
文时月站在最外围,得意的拢了拢耷拉下去的批帛,赵姨娘扭头对上,同她相视一笑。
沈惊晚缓缓看向卫国公,冷笑道:“方才父亲仅凭一派之言就要定罪,现在倒是想起问我了?”
却听沈延松在最外面的桌子上坐着,同几个公子哥儿吊儿郎的倚着桌面。
沈延松懒洋洋的道:“若是二姐儿非说自己没做辱没门楣的事,将那野男人的衣物带上了便是?还怕什么,尽管找找蛛丝马迹,能叫一个清白姑娘耽误了不成?”
不说还好,一说,苏氏气的差点冲上去教训沈延松。赵姨娘见状急忙拦在沈延松面前,冲苏氏道:“童言无忌,若晚姐儿真是没做过什么,便好好查查,我们松儿说的也没错!”
沈惊晚闲庭信步的走到赵
*
姨娘面前,笑道:“既然姨娘一口一句为我好,晚儿若是不领情,岂不是整个京都就要传出我飞扬跋扈,与外男私相授受的名声?”
旋即缓缓转身,对上卫国公的视线,讥讽道:“父亲和姨娘也不必着急,既然大家都要瞧瞧,那就瞧瞧就是,我倒是好奇的紧,是什么东西叫姨娘这么高兴。”
众目睽睽下,为了事情能有一个结果,卫国公一狠心,直接道:“东西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