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中秋时。
相比南境的萧条,京城还是那般繁华似锦。
京中的大街小巷都挂起了造型各异的花灯,自打贺太后仙去后,京中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
端木绯在府中关了好些日子,今天终于可以出门了,她打算和封炎一起去皇觉寺那边的庙会看花灯。
“蓁蓁,庙会里鱼龙混杂,你可要小心偷儿和不怀好意之人。”
自打北燕再犯北境,这半年来,京中难免就混进了一些从北境逃难来的流民,加上如今时局动荡,端木纭心里多少有些担心,就过来叮咛了妹妹几句。
“姐姐放心。有阿炎呢!”端木绯笑吟吟地从梳妆台前站起身来,笑得一派天真烂漫。
看着妹妹那可爱的样子,端木纭差点没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不过想着妹妹马上要出门,还是忍住了。
端木纭勾唇笑了,“是啊,有阿炎呢!”
有封炎在,他是一定不会让妹妹受惊的!
端木纭笑吟吟地看着端木绯,“蓁蓁,你这身衣裳真好看!”
端木绯今日穿着一件樱草色绣银月青莲的襦裙,一头青丝绾成了双螺髻,还没戴上发饰,端木纭有些手痒痒,打算去给妹妹挑件首饰搭配,就在这时,紫藤打帘进了内室。
“大姑娘,四姑娘,有人送礼来了,是两盏兔子灯。”紫藤屈膝禀道。
绿萝就跟在她身后进来了,手里拿着两盏精致的兔子灯。
这兔子灯是用淡蓝色的琉璃烧成的,精致可爱,大概不过寻常兔子的大小,阳光下,半透明的琉璃折射出绚丽的光芒,流光溢彩,看得屋子里的几个丫鬟都身不得移开眼。
碧蝉目光发亮地盯着兔子灯,不由发出惊叹声:“这琉璃兔子灯要是点亮了,肯定更好看。”
端木绯眨了眨眼,凝神看了这两盏琉璃兔子灯一会儿,这两盏灯就不是普通的物件,照她看,十有是贡品。
紫藤一脸古怪地又道:“门房说,是曾公子让人送来的。”
端木纭先是怔了怔,然后就笑了。
这一笑,像是那阳光明媚的春日,喜悦从心底溢出,令她整张面庞就像是发光般,熠熠生辉。
端木绯看着端木纭那明媚的笑脸,怔了怔,忽然就福至心灵了。
难道说……
她心底浮现某个可能,抬手做了个手势,几个丫鬟就退出去了,留下那两盏琉璃兔子灯还放在窗边的方几上。
端木纭根本就没注意到丫鬟们退了出去,纤长的手指在那琉璃灯上轻缓地划过……
“姐姐,”端木绯托着下巴,看着与她相距不过咫尺的端木纭,问道,“你的心上人是岑公子吗?”
吾家有女已长成啊!
端木绯看着她的漂亮姐姐,一不小心就被迷了眼,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最近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天天都有人上门向祖父给姐姐提亲。
姐姐的婚事,祖父一贯是要问姐姐自己的意思的,姐姐都拒绝了。
昨天她在外书房里还听祖父唉声叹气,抱怨外祖母没好好帮忙打听姐姐的心上人。
“……”端木纭的手指停在了兔子灯的长耳上,长翘浓密的羽睫微微颤了颤,脸颊上如同染上了胭脂般红润。
她抬眼对上了端木绯黑白分明的大眼,眸子里润黑而沉静,宛如一片无垠大海。
“是啊!”
她坦然地点了点头,脸上笑容更盛,明艳不可方物。
端木绯虽然是忽然灵机一动有了这个想法,可是当她说出口时,就已经觉得十有不差了。
“姐姐,你要嫁岑公子吗?”端木绯再问道,心里琢磨起姐姐的嫁妆来。
这一次,端木纭但笑不语。
端木绯只觉得像是有一根羽毛在挠她的心似的,心痒痒的,实在是好奇极了。
她来劲了,打算死缠烂打地磨着姐姐,也要再问出点什么来。
“姐姐……”
端木绯黏黏糊糊地蹭了过去,然而,就在这时,门帘外,响起了碧蝉的禀报声:“四姑娘,四姑爷来了!”
端木纭却是松了口气,连忙打发她道:“蓁蓁,你去吧,别让阿炎久等了。你们好好玩,别忘了今天还有中秋宴。”
端木绯依依不舍地抿了抿唇,她这才问到一半呢,姐姐怎么能打发自己走呢,可是封炎和庙会还在等她,庙会可是今天才有的,姐姐反正跑不了,回来再问也是一样的。
端木绯的手里被塞上了一盏琉璃兔子灯,就半推半就地被端木纭拉着出了內室。
端木绯看着端木纭明显松了口气的侧颜,心里琢磨着,她的嫁妆好像都备好七七八八了,干脆就分成两份,正好一份留给姐姐。
对了,马场也给姐姐。
另外,还缺什么呢?那天好像在祥云巷好像听姐姐和外祖母说起过嫁妆,偏偏那时候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上心……
她胡乱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提着兔子灯来到了仪门处。
封炎与奔霄已经等在了那里,等得望眼欲穿。
今天封炎穿了一件樱草色直裰,与端木绯是相同的颜色,也绣着差不多的银月与青莲,这身衣裳是端木绯给他做的秋衫。
封炎想着今天要去逛庙会,就特意穿了出来,想让他的蓁蓁看看他穿起来有多好看,多合身。
他也没想到端木绯也穿了这一身,眼睛登时就看直了,觉得自己与她真是心意相通。
“阿炎。”端木绯步履轻快地走到了封炎跟前,手里提的兔子灯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光彩夺目,任谁都无法无视,封炎当然也注意到了。
他一看就知道这兔子灯是前几日刚从江南的彩琉坊上贡的贡品,其中的兔子灯也就一对而已。
端木绯手里的兔子灯到底是从何处来的,不言而喻。
封炎勾了勾唇,心道:他还真是没大哥想得周到。
嗯。要好好反省。
他殷勤地笑了,体贴地说道:“蓁蓁,骑马时,我替你拿着灯吧。”
这琉璃灯虽然好看,但是娇贵得紧,端木绯心里也生怕把它给碰坏了,二话不说地把兔子灯托付给了封炎。
两人分别骑着奔霄和飞翩离开了端木府,朝着皇觉寺那边去了。
封炎的小厮落风远远地跟在后边,不敢去打扰二人,他有自知之明,要不是今天庙会那边需要人看着马,公子恐怕巴不得把他给甩了。
今天的中秋庙会十分热闹,连带皇觉寺的香火都要比平日里旺盛,普通百姓进不了皇觉寺,都是直接去了寺后的庙会,那些官宦人家则多是先去了皇觉寺上香。
端木绯想着今天还要去千雅园赴宴,就没去皇觉寺,把两匹马丢给了落风后,她就美滋滋地和封炎一起逛庙会去了。
因为太后国丧,京城冷清了好一阵子了,再加上最近又是多事之秋,在这种紧绷压抑的气氛下,这次的灯会比往年吸引了更多的人,熙熙攘攘的一片。
庙会里最常见的一样东西,自然就是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灯笼,做成瓜果、鸟兽、鱼虫等等的样子,高高地挂起,可惜,现在天还亮着,这些灯笼还没点燃,想来夜晚必是彩光闪耀,璀璨夺目。
来逛庙会的人也几乎是个个都提着灯笼,但这其中最夺目的当然是端木绯手里这个琉璃兔子灯,便是没有烛火,也照样熠熠生辉,引得不少孩子们艳羡地跟在他们身后,还有一些人好奇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兔子灯莫非是琉璃灯?”
“除了琉璃灯,还能是什么?!”
“哎呦,这么金贵还敢拿出来玩,这不怕人抢了吗?!”
“……”
诸如此类的声音不断从身旁传来。
端木绯浑不在意,她忙着逛庙会且不及。
“阿炎,我们去‘射月’吧!”她指着前方的一个摊位道。
说是“射月”,其实也就是射靶子,那个胖摊主设了三个靶子,又在靶子后放了一幅嫦娥抱兔图,就权当他这摊位是月宫,靶子是“月”。
胖摊主见客人上门,立刻就笑呵呵地招呼道:“这位公子,姑娘,一个铜板射一箭,中了靶心,就送您一只兔子布偶。”
“二位也可以射靶子后面的那些个玩偶,只要把玩偶射进了下面的竹篮里,东西就算是你们的!”
胖摊主指了指靶子后方的几排长凳,长凳上放了不少造型各异的布偶,除了十二生肖外,还有什么嫦娥、猫儿、狐狸、鸟儿之类的,做工还算精致。
围在他们身旁的那些孩子们看着那些布偶全都眼睛发亮,也有孩子缠着自己的父母说要玩“射月”。
封炎随意地给了摊主十来个铜板,正要去拿一旁的竹弓,却被端木绯拦住了:“我来。”
这要是让封炎玩,肯定箭箭正中靶心,想射中什么就射什么,这摊主指不定要吓出心疾来。
端木绯随手把她的琉璃兔子灯塞给了封炎,兴致勃勃地拿起了那个竹弓。
这竹弓是给孩童玩的,因此轻得很,稍稍一拉,弓弦就拉开了,不过也因为如此,羽箭也飞不远。
“啪!”
端木绯一放弦,羽箭就歪歪扭扭地飞了过去,在箭靶子的边缘撞了一下,就掉了下去。
封炎动了动眉梢,立刻就看出了门道来。
这种玩射箭、捞鱼、套圈什么的小摊位往往都会有自己的门道,比如捞鱼的手捞网遇水容易破,比如套圈的竹环容易反弹,再比如端木绯此时用的竹箭不仅箭尖钝得很,而且箭羽不太好,因此箭射出去时自然就歪歪斜斜的,不容易射中靶心。
这也就是这些人谋生的把戏,封炎倒也没太在意,他知道端木绯想来也是清楚的。
端木绯紧接着就开始射第二箭。
“啪嗒……”
第二箭又只是撞在了靶子上,就掉了下来。
封炎很热烈地给端木绯鼓掌,“蓁蓁,你这一箭已经快射中靶心了!”
胖摊主和周围围观的人都默然无语,简直怀疑这位公子是不是眼神不好,没看到这小姑娘的这一箭都射到旁边的另一个靶子上去了吗?!
看这边热闹,便有其他人也跑来射箭,有的射靶子,有的射玩偶,三四人射了好几箭,也就一个人赢了一只兔子玩偶。
旁边围观的人也更多了,胖摊主起初红光满面。
端木绯没在意其他人,自顾自地继续射着箭。
第三箭,第四箭,第五箭……
每一箭都七零八落地从靶子上掉了下来,把三个靶子都射了个遍,到后来,连胖摊主都“惊”得躲到角落里去了,生怕被不长眼的箭给伤了去。
眼看着第八箭在自己的耳边擦过,胖摊主冷汗涔涔,忍不住提议道:“姑娘,不如让令兄也试一试吧!”
令兄?!
本来还意犹未尽的端木绯大惊失色,连忙四下去看,心里想着难道是大哥带着大嫂出来玩?
可是她看了半圈,却没看到端木珩的身影,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才意识到了什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
端木绯笑得眉眼弯弯,而封炎却是面沉如水,狠狠地瞪着那个胖摊主。他才不是什么“令兄”呢!
端木绯把手里的竹弓递向了封炎,笑眯眯地说道:“哥哥,你来!”
她笑得可爱,唤得甜糯,笑语盈盈。
封炎一时都看呆了,耳根发烫。
他默默地接过了那把竹弓,又默默地把手里的那盏兔子灯递还给端木绯。
封炎郑重其事地看着端木绯问道:“蓁蓁,你要哪个?”
端木绯随意地扫了一圈,就指着某个箭靶子后的九尾白狐说:“就那只九尾狐好了。”
她话音才落,就有一个十一二岁的青衣少年很热情地劝道:“还是别选那只狐狸的好,我看过了,这只狐狸就算是射中了,也掉不进篮子里。白搭!”
他正说着,封炎已经搭箭、开弓、拉弦,一气呵成,青衣少年那“白搭”两个字才出口,羽箭已经射了出去。
不像其他人射的箭歪歪扭扭,这一箭稳稳地朝前飞去,带着隐约的破空声。
这一箭射在那九尾狐旁的猫布偶上,猫布偶朝一侧歪倒,正好又撞在那九尾狐布偶,把它从长凳上撞落,正好掉进了下方的竹篮里,看得那个青衣少年目瞪口呆,那样子仿佛在说,这样也可以啊!
周围一下子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胖摊主连忙去把篮子里的那个九尾狐布偶捡了起来,递给了端木绯,随口赞道:“姑娘,令兄的箭法可真是厉害!”
端木绯接过那个布偶笑得更欢乐了,斜了封炎一眼,波光流转,玩笑道:“是啊,我哥哥可是要考武状元的。”
“蓁蓁,你还要什么?”封炎正色再问。
端木绯算算正好还有最后一箭,就抬手指了一个红马布偶说:“就那个吧。”
于是,又是一箭射中了红马布偶,稳稳地坠入竹篮里。
虽然才不过两箭,但是胖摊主可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公子哥那可是高手啊!
胖摊主连忙又把那红马布偶捡了起来,递给端木绯,没敢问他们还玩不玩,这要让这位公子玩下去,他恐怕得提早收摊。
端木绯又把那琉璃兔子灯给了封炎,自己抱着两个布偶,美滋滋地走了,“阿……哥哥,我们走吧。”
胖摊主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
封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从什么地方看出他们是兄妹的!
封炎乖乖地跟着端木绯走了,两人又一路玩了套圈、捞金鱼、下五子棋……没一会儿,跟着他俩的人就更多了,浩浩荡荡。
“拿兔子灯的那位公子可真会玩啊!射箭、套圈、投壶什么的,一个玩一个准。”
“我看那小姑娘也挺厉害的,手脚虽然笨了些,可是脑子机灵。她下五子棋就没输过吧?”
“这兄妹俩可真聪明,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这么有福气!”
“可是我看他们俩长得不太像啊!”
“他们俩穿得衣裳都是一个料子的,肯定是兄妹!”
“那可不好说,没准是一对小情人呢……”
原本气呼呼的封炎很简单地被“一对小情人”这几个字哄好了,眉飞色舞地与端木绯一起逛完了庙会。
之后,两人就再次骑上马,接下来他们还要去京郊的行宫千雅园赴宴。
今天皇后在千雅园里办了中秋宴,广下帖子,宴请京中显贵赏月赏菊,不少府邸都收到了帖子。
京中各府大都觉得是因为这些天一连串的事,皇帝想要安抚众人,挽回自己的威仪。
无论原因是什么,皇后下了帖,众人总得去赴宴。
等端木绯和封炎慢慢悠悠抵达千雅园时,已经申初了,大部分府邸的人都已抵达,并被引去了各自的院落休息。
即便如此,在千雅园的大门口待命的那些內侍也没敢大意,一个个伸长脖子张望着。
“四姑娘来了!”
一个中年內侍眼尖地认出了还在百来丈外的端木绯,激动地喊了起来,又连忙吩咐下属道:“快快快,赶紧去准备。”
等端木绯和封炎来到千雅园的大门口时,软轿都备好了。
“四姑娘,封公子。”中年內侍笑吟吟地迎了上来,又让小內侍接手他们的马,“四姑娘,令姐正午就到了,小人专门给姑娘和令姐安排了一间有马房的宫室,可以安置姑娘的马。”
中年內侍点头哈腰,想得十分周到,又殷勤地请端木绯上了软轿,问道:“对了,四姑娘,令姐刚刚应该已经去了沁香园,姑娘是要去宫室小憩,还是去沁香园?”
“带我去沁香园吧。”端木绯想也不想地答道。
软轿一摇一晃地走了,朝着东南边走去。
皇后很是重视这次的宴会,专门好好布置了一番,这一路可以看到不少高高悬挂的灯笼,以及一盆盆姹紫嫣红的菊花盆栽。
越靠近沁香园,周围就越热闹,一些公子姑娘都朝着沁香园那边走去,显然也是赴宴之人。
不消两盏茶,软轿就把端木绯送到了沁香园外,端木绯在封炎的搀扶下下了软轿。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到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在湖边赏湖景,有的在前面的石船小憩,有的在暖房沁香园里赏花……
端木绯伸长脖子四下张望了一番,寻找端木纭和涵星的踪影,沁香园大门外服侍的一个小内侍连忙迎了上来,本来想问候一声,却被一个女音抢在了前面。
“大哥,端木四姑娘。”
着一袭嫣红衣裙的封从嫣款款地朝封炎和端木绯从沁香园中走了出来,跟在她身旁的是封元质,兄妹俩的脸上都笑得过于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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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来了,周末不出门了,加更吧。二更在下午2点~
接下来是一段重要剧情,要猜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