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个温和清朗的男音自后方传来:“表妹,原来你在这里啊!”
来者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一袭宝蓝色蒲菖纹交领锦袍,身姿如松柏般挺拔,笑容温润,斯文儒雅,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端木绯直愣愣地看着此人,瞳孔猛缩。
她认得他,他是成聿楠,楚二夫人的娘家侄子,也是楚青语正在议亲的对象,年纪轻轻已经是少年秀才,又是成家这一辈的嫡长孙,在京中颇有“公子温如玉”的美名。
看着成聿楠,端木绯一时心潮翻涌,不由心想:当日,云门寺的事,成聿楠到底知不知情?
成聿楠走到楚青语身旁,恭恭敬敬地给舞阳和涵星行了礼,然后又对楚青语道:“表妹,你不是一向最爱芙蓉吗?我看那边有几丛芙蓉布局错落有致,适合入画,你可要随我过去看看?”
成聿楠笑得和煦,很显然是意识到这边的气氛不对,特意过来打个圆场,拉走楚青语。
楚青语有些不甘心,但很快就若无其事地笑了,对着舞阳、涵星道了声“告退”,随成聿楠走开了。
四周的空气一松,众人眨眼就把刚才那小小的龃龉抛诸脑后,又各自玩耍起来。
之后,陆续有公子姑娘来园中赴宴。
渐渐地,这园中的众人就隐约分成了两派,一派以舞阳为中心,身旁的几位公子哥说笑着玩着射覆;另一派则以楚青语为中心,玩着投壶,仿佛有种无形的屏障将两方人马区分开来,井水不犯河水。
玩乐之间,楚青语不时地往封炎的方向瞟去,神色阴晴不定。
她想要加入那群正在射覆的公子们,却又顾及刚才和舞阳的龃龉,实在不想在众人面前对着舞阳低头。
“沙沙沙……”
又一阵微凉的晚风吹拂而来,随风带来少年们爽朗明快的笑声。
君然大笑着拍案而起,得意洋洋地指着谢愈道:“酒,肯定是春酒。你赶紧把碗翻开啊!”
谢愈皱了皱眉,打开了倒扣在桌面上的一个青瓷大碗。
果然,碗下赫然是一盏清酒。
“凭你谢三,还想赢得了本世子。”君然玩世不恭地摇着折扇。
谢愈认罚,仰首将杯中之物一口饮尽,心里有些不服气。
玩射覆,他还没输过呢!
“阿然,你怎么知道是春酒?”谢愈不服气地问道。
他明明不过就提示了一个“春”字,君然怎么就能猜到“春酒”了呢。
正悠闲地听着小曲的端木绯听到这边的动静,也好奇地张望过来,就听君然神秘兮兮地说道:“山人自有妙计也。”
故弄玄虚!端木绯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了出来,引得众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舞阳眨了眨眼,心念一动,就问道:“绯妹妹,你可是看出什么了?”
既然舞阳问了,端木绯就指着一旁的一个如玉般的青瓷壶,乖巧地说道:“玉壶春。”
这种“玉壶春”的酒瓶因为“玉壶买春”而得名,其中的“春”字指的就是“春酒”,意思是拿着玉壶买春酒。
而且,这春酒的气味这么浓,稍微鼻子灵光的人恐怕都该闻出来了!
端木绯这么一说,众人皆是忍俊不禁地轻笑出来。
这个精明的小丫头!君然但笑不语,显然是默认了端木绯的说法。
他又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不动声色地瞥了封炎一眼,心道:阿炎偏偏看上了这么个精明的丫头片子,以后恐怕会被管得服服帖帖吧?!……咳咳,似乎还挺有趣的!
“我们再来玩!”
谢愈正玩在兴头上,低头吩咐了小厮一句,很快小厮又取来一个倒扣着碗碟的托盘。
这一次,谢愈给了两个字:“七夕”。
君然沉吟思索着,就听封炎已经开口了,说道:“蜘蛛。”
一想到八脚蜘蛛,一旁的几个姑娘家吓得差点没跳起来,涵星尖声命人将蜘蛛赶快拿走,而君然却是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封炎。
“木芙蓉。”
“梧桐叶。”
“……”
封炎如得神助,每次都抢在众人之前点出所覆之物。
谢愈起初还不服输,到后来,被赢得没脾气了,再之后,他已经觉得无趣了。
比试也好,游戏也罢,之所以有趣是因为势均力敌,当结果完全一面倒的时候,那等于就是被碾压……
谢愈摸了摸鼻子,与封炎商量说:“不如,我们玩点别的?”
“哈哈哈……”
一旁趴在桌子上闷笑了许久的君然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阿炎这只公孔雀又在开屏了!
阿炎这是故意要在人家小姑娘面前显摆呢!
再换一样玩,谢愈还是照样输!
在众人的一片欢声笑语中,夕阳西垂,暮色渐合。
四周一片昏黄,便有宫人陆续挂起了一盏盏宫灯,把这园中装点得彷如一片璀璨的的星河。
这时,不远处的园子入口起了一片喧嚣。
起初,端木绯、舞阳她们没在意,待到四周越来越多的目光都看向了同一个方向,骚动渐渐蔓延了过来,空气中就隐约飘来了“杨五姑娘”这个名字……
端木绯抬眼一看,就见一道翠色的窈窕身影沿着一条挂满宫灯的小径走来,宫灯的莹莹光辉照在她晶莹如玉的脸庞上,娇艳动人。
果然是杨云染来了。
“杨五姑娘。”楚青语笑语盈盈地迎了上去,“你可总算来了,我都想着要派人去华安阁请你了。”
“劳烦楚三姑娘挂怀了。”杨云染含笑道,“我稍稍有些晕车,所以就先在屋子里小睡了一会儿。”
话语间,杨云染随楚青语朝那片梧桐树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视线随意地扫过四周,然后定在了湖边的舞阳、涵星和谢愈三人身上,目光一滞。
谢愈正嬉皮笑脸地走到舞阳和涵星跟前,殷勤地给前者奉上一个绣球,给后者递了一个棒槌,似乎是在招呼她们玩击鼓传花。
看着眼前这三人,万寿节那天发生的事在她眼前飞快地闪过,那一幕幕令她羞辱欲绝……
杨云染瞳孔猛缩,暗暗地咬牙,乌黑的眼眸像是染上了血一样,身子轻颤不已。
楚青语正挽着杨云染的胳膊,立刻就注意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若有所思。
“大皇姐。”
前方几丈外传来了涵星蓄意拔高的声音:
“你不是说今日的这个小宴请的都是未成家的公子姑娘出来玩耍,以免得大家太过拘束吗?”
涵星目光轻蔑地看着杨云染,只是看着她就觉得厌恶。
涵星是天之骄女,一向不知道委屈自己,不客气地对着舞阳抱怨道:“大皇姐,怎么连‘她’也来了?!”
这个“她”指的是谁,在场的众人皆是心知肚明,皇帝与杨云染的那点风流韵事虽然没人放在明面上说,却早已传得各府皆知了,不知道的恐怕也只有成聿楠这种闷头只知道读圣贤书的学子以及封炎这种懒得理会那些闲言碎语的人……
四周顿时起了一片窸窸窣窣的骚动,众人皆是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窃窃私语,神色间就多了一种似轻蔑似讥诮的戏谑。
对于杨云染而言,周围那些目光就仿佛针扎似的尖锐。
她本就心中愤愤,此刻心火更是被浇了一桶油,羞愤得满脸通红,再也待不下去。
不顾楚青语的阻拦,杨云染拂袖走了。
“杨五姑娘!”
楚青语迟疑了一瞬,回头朝封炎看了一眼,终究是提着裙裾小跑着追了上去,在几十步外拉住了杨云染。
楚青语附耳在杨云染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杨云染的身子渐渐地僵直,那纤细的背影坚韧犀利如利刃。
杨云染在原地停了几息,大步朝前走去,毫不回头,带着一股决绝。
楚青语和杨云染一起走了,只留下成聿楠犹豫地站在原地,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一头雾水,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可是再看四周,众人已经继续玩乐起来,言笑晏晏。
对于在场的那些公子姑娘而言,走掉区区杨云染和楚青语,根本就微不足道。
夜幕落下,近似圆盘的银月升起,翠微园中仍是一片欢声笑语。
这一晚,快二更天的时候,众人才纷纷散去。
偌大的猎宫渐渐陷入了夜的静谧中,秋风瑟瑟,夜色笼罩着四野。
虽然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但是端木绯这一夜睡得还算安稳,直到外面的庭院里那清脆不绝的鸟鸣声把她从好梦中唤醒……
天空才露出鱼肚白,屋子里不太敞亮。
丫鬟们听到动静,立刻进来内室服侍端木绯起身,二人的动作熟练得如行云流水。
等到端木绯穿戴完毕又用了早膳后,天色已经敞亮了,远处传来一阵呜咽的号角声似乎是在传唤着她。
今日是十月十一日,秋猎才算刚刚开始。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众人皆是朝同一个方向走去,短短半个时辰,此次随行参加秋猎的皇子公主、宗室朝臣、勋贵子弟都聚集在了猎宫外的广场上,仰望着前方高高的猎台。
皇帝按照祖宗规矩亲自主持祭天仪式,感谢天地赐予万物,养育万民,并祈求国泰民安。
跟着,皇帝慷慨激昂地对着下方群臣发表了一番演说,表明自古皆因田猎以讲武事。巡猎并非为嬉游而来,而是于军伍最为有益,可借此整饬戎兵,展现大盛男儿血性方刚云云。
众人皆是磕头下跪,直呼:“皇上英明,万岁万万岁!”
当号角声再次吹响后,皇帝利落地翻身上马,第一个扬鞭策马,朝着前方那片绵延千余里的山林飞驰而去,众臣以及勋贵子弟紧随其后地跟了上去,卷起滚滚黄尘。
所谓:秋猎为狝。
狝,杀也。
众人一个个都是杀气凛然,凌乱的马蹄声隆隆如闷雷般,渐行渐远,很快就被那幽深似海的山林所吞没……
等到马蹄声轻得听不到了,广场四周也安静了下来,周遭空旷了不少。
时人皆好君子六艺,哪怕是文臣,大多也略通骑射的,狩猎的第一日,自然也都随圣驾而行,留下的多是些夫人和姑娘们。
姑娘们都穿上了修身的戎装,且不论她们的骑射功夫如何,至少一眼望去,都是英气勃勃,一个个好似巾帼女将般。
此后半个时辰,也有一些背着弓箭的将门贵女陆陆续续地策马进了围场。
至于端木绯,很有自知之明。
她是学了几天马,不过练得最好的还只是刷马而已,让她在平地上随便骑马溜几步还凑活,这山中的山路崎岖,陡峭难行,她可不敢轻易挑战。
端木绯就乖巧地做了舞阳的小尾巴,跟着舞阳以及一些宗室贵女们去了附近的湖边钓鱼。
阵阵山风轻拂湖面,姑娘们怕惊动水中的鱼儿,也不敢大声说话,只是偶尔交头接耳地私语几句。
端木绯敏锐地感受到鱼竿下的细微动静,猛地一扯鱼竿,那鱼线就随之飞舞而起,一尾咬钩的活鱼在空中摇摆着鱼尾,水花四溅,细细的水珠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端木绯嘴角微翘,眸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绯妹妹,你钓到了!”
舞阳笑着抚掌道,四周其他的姑娘也围了过来,看着她们的第一条“猎物”,觉得有趣极了。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宫女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形容焦急地走舞阳身旁,在她耳边悄声说话。
端木绯本来没在意,可是目光不经意瞥过那宫女的脸庞时,发现对方面善得很,这不是涵星身旁的宫女璎珞吗?!
端木绯眉头一动,稍微一留心,就注意到舞阳的脸色微变,低声对着璎珞吩附了几句,又从腰带中掏出了她的腰牌递给了对方。
璎珞接下那腰牌又是致谢又是行礼,然后就急匆匆地快步又走了。
端木绯樱唇轻启,正迟疑着要不要问问舞阳,涵星那边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就听舞阳轻声嘀咕了一句:“涵星这丫头,连骑马都是三脚猫,还敢往猎场里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端木绯怔了怔,仔细回想一番,好像早上祭天仪式时她在猎台附近看到过涵星,那之后,就没看到她了,约莫是跟着一群贵女进猎场狩猎去了吧?
这片山脉绵延千里,不过其中猎场的范围也不过百余里,皇帝巡猎事关重大,提前就有护军统领率兵在猎场中度地势,设行营,建帐殿,驱猛兽,又以黄幔在猎场中隔出内城和外城,内城中有些许虎狼猛兽漫步其中,而这外城里最多不过些兔、獾、狸之类的小兽。
时常有一些姑娘家结伴进猎场的外城打些兔獾回来,也就是凑个热闹。
“舞阳,不如我们也进猎场玩玩吧?”站在舞阳另一边的少女亲昵地挽起了舞阳的手,饶有兴致地提议道。
那少女十五六岁,穿着一件胭脂红镶边绣折枝梅骑装,梳了精致的回心髻,鹅蛋脸,柳叶眉,气质清雅。
她是宝亲王的嫡长女、皇帝钦封的云华郡主,也是舞阳的堂姐,与舞阳一向玩得不错。
其他姑娘听云华一说,心里也有几分意动,皆是期待地看着舞阳。
舞阳迟疑了一瞬,道:“云华姐姐,山路崎岖,我们几个又都不擅骑射,还是别进猎场了……前面不是有片野树林吗?去那边走走,随便碰碰运气如何?”
云华兴致不减,抚掌道:“我还记得去岁我还在那里猎了只野兔呢!”
“分明就是那只兔子被郡主您的箭吓晕了!”另一个姑娘快人快语地取笑了云华一句。
这件事端木绯也曾听舞阳提起过,当时云华的那一箭正好擦着野兔的身体射在了树干上,却是把那胆小的野兔生生吓晕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一个个都是兴趣盎然,放下了鱼竿,牵上各自的马儿在舞阳和云华的带领下一路西行。
姑娘们也不赶时间,悠然自得,或步行,或遛马,一边说话一边闲逛一边狩猎……
只不过,半个多时辰过去了,四下也射了十来箭了,却是一无所获。
反倒是端木绯使唤着碧蝉摘了不少野果子,足足装了半箩筐。这野果子不好保存,端木绯已经在琢磨着把部分野果子做成了果酱,也好带回京给姐姐尝尝鲜。
端木绯拿起一颗野果子用帕子擦了擦,正想送入口中,就感到身旁的霜纨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胳膊,目露希冀地看着她。
端木绯笑了笑,就摊开手掌把野果子凑到了马嘴边,婴儿拳头大小的野果子只够它“咔嗤”一口吞进嘴中……
看它吃得欢喜,端木绯正想抬手再摘一颗野果子,眼角正好瞟到一个陌生的蓝衣宫女不知何时走到了两三丈外的舞阳身旁,附耳说着话,舞阳眉宇紧锁。
跟着,舞阳随手打发了那个蓝衣宫女,然后大步走了过来,道:“绯妹妹,云华姐姐……你们在这里玩,本宫有些事要处理,一会儿就来找你们。”
云华笑着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你放心,我不会欺负端木四姑娘的。”说着,云华还俏皮地对着端木绯眨了眨眼,逗得端木绯忍俊不禁。
其实,楚青辞与云华以及在场的几个贵女都很熟悉,自小就玩在一起,即便此刻她换了一副面貌站在这里,也不觉得拘束,更像是回到了往昔般。
舞阳带着一个贴身宫女策马离去,纤细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中,而剩下的几位姑娘则继续往前漫步,稀稀落落地射着箭……太阳越升越高,树林的浓荫遮天蔽日,替她们挡住了灼热的阳光。
一个少女忽然惊喜地叫了出来:“射中了!射中了!”
“我看着是头锦鸡呢!”
“卢二姑娘,你的箭术长进了不少啊!”
“……”
姑娘们眉飞色舞地聚在一起说着话,唯有端木绯有些心不在焉,舞阳都走了一个时辰了……璎珞拿走舞阳的腰牌后也没再回来过,难道是涵星出了什么事?
端木绯眉头一动,朝舞阳留下的另一个宫女望去,正想着是否找对方试探几句,却发现对方的脸上似有几分不安,时不时地朝她们来的方向回望着。
端木绯心里咯噔一下,越发担心了。
她随手把马绳交给了碧蝉,朝那个宫女走去,笑着与对方搭话:“我记得你叫初雨吧。”
宫女有些惊讶,赶忙福了福身,“奴婢正是。”
“初雨,你可知舞阳姐姐去了哪里?她都走了一个时辰了……”端木绯看似随意地问道。
初雨局促地笑了笑,含糊道:“端木四姑娘,殿下很快就会回来的。”说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袖口。
这个回答端木绯并不意外,毕竟身为舞阳的贴身宫女,初雨又怎么能随意对外人道出主子的行踪。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初雨,目光在她游移的眼神和左袖口打量了一番,骤然逼近了一步,逼问道:“你袖口里藏着什么?!”
初雨被吓得倒退了半步,又直觉地伸手去摸左袖口,花容失色道:“没……没什么!”
她越慌手脚越不听使唤,踉跄地后退时,左袖口中滑出了一张字条……
端木绯眼明手快,立刻就往前跨了一步,右手一抄,精准地在那折成长条状的纸条落地前一把抓住。
初雨低呼了一声,端木绯想也不想地打开了那张字条,这张字条被烧了一半,除了淡淡的焦味,还有一股混杂着桐油烟、麝香、冰片等的墨香钻入她的鼻头。
这是漆烟墨,还是,好几个姑娘都露出心有戚戚焉的表情,说起昨晚的各种不适应,都劝着端木绯好好回去小憩一番。
端木绯牵着马儿走出了森林,她心里越着急,就越不敢胡来,以最快的速度步行回了猎宫。
第一件事就是去墨渊阁找岑隐。
墨渊阁位于猎宫的西南方,四周一片四季长青的翠竹,即便是深秋,仍旧郁郁葱葱,映衬得四周幽静闲适。
这里是岑隐在猎宫中的住处,也是他处理公文的地方,里面多是机密奏折,周遭自然是戒备森严,由东厂厂卫重兵把手。这些厂卫一律戴尖帽,着皂靴,穿褐衫,系小绦,乍一眼看去,比那些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朴素了许多,但是在这朝堂上下,东厂却比锦衣卫更为声名狼藉,令人闻风丧胆。
自今上登基以来,东西两厂的督主都是由岑振兴兼任的,直到半月前,岑振兴才正式将东厂交给了岑隐掌管。
端木绯本来还担心在这重重厂卫的守卫下,自己恐怕要费一番心力才能见到岑隐,没想到门口一个干瘦的小內侍一看到她,就笑吟吟地迎了上来,领着她走过青石砖地面的庭院进了墨渊阁……
一路穿过几道门帘,最后进了一间类似书房的房间,一股混杂着书香、墨香与熏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岑隐正坐在一张红木雕花大案后,执笔而书,案上除了笔墨纸砚笔搁等文房四宝外,还堆了一叠叠奏折,放得整整齐齐,就像是用尺子量出来似的。
端木绯目不斜视,不敢随意扫视四周。
岑隐放下了手里的狼毫笔,搁在碧玉笔搁上,然后抬眼看向了端木绯,如朱染的红唇微翘,愈显明艳。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下,也不废话,就开门见山地问道:“端木四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端木绯先对着他福了福,见了礼,就不客气地坐下了。
“多谢督主。我是为了大公主殿下和四公主殿下前来……”
端木绯也是直接道出来意,把涵星和舞阳相继“失踪”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又把那张烧了一半的字条递给了岑隐,并说了自己的怀疑。
其实她手头的线索太少,若非此刻面对的是岑隐,端木绯还怕对方觉得是她想多了,毕竟进猎场打猎暂时不见人影的贵女多的是。
“督主,”端木绯抬眼直视岑隐,平日里总是眉眼弯弯的小脸上神色肃然,正色请求道,“我也希望是我多心了,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还请督主帮忙找找大公主殿下和四公主殿下。”
岑隐沉吟片刻,右手的食指下意识地在一旁的大红奏折上摩挲了几下,问道:“端木四姑娘,你可知道把大公主殿下叫走的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
端木绯摇了摇头,“不过我记得她的样貌……请督主借我纸笔。”
岑隐唤了一声“小蝎”,刚才那个小內侍立刻就进来了,走到窗边的另一张书案帮着铺纸磨墨。
端木绯走到窗边,随手取了一支羊毫,沾了些墨就画了起来。
她画得极为简练,不管构图,不管审美,只是尽量精准得用画笔表现出对方脸部的特征,圆脸、平眉、细目、圆鼻头、厚唇……最后添上了宫女常梳的双环垂髻。
“如此甚好。”
端木绯收笔之时,耳边忽然响起岑隐阴柔的声音,她转头看去,这才发现他不知道何时站在了书案的左侧,俯首看着案上的画像。
这幅画的画技称不上高明,犹如官府缉凶的画像般单调平板,却抓住了人物五官中的特征。
这个小丫头委实机灵……而且有趣得紧。
“把人给我找出来。”岑隐淡淡地吩咐道。
小蝎立刻抱拳应下,拿着画纸匆匆下去,隐约能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纷乱的步履声渐渐远去……
“坐一会儿吧。”岑隐笑着又请端木绯坐下,“只要她人还在猎宫里,就飞不了。不出一个时辰一定能找到!”
他的语调还是那般温和,然而一瞬间那眉眼间露出的杀伐果决,让端木绯更深刻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和善的青年是大权在握的禀笔太监。
端木绯留在书房里有心神不宁地饮着茶,岑隐则回到了那张红木大案后,再次执笔批阅起奏折来。
书房内,一片静谧无声,时间静静地流逝……
直到屋外,又响起一阵骚动,似乎是有人回来了。
端木绯看了一眼放在多宝格上的壶漏,现在正好是午时,这才不到半个时辰……
下一瞬,锦帘一翻,小蝎疾步匆匆地回来,恭敬地对着岑隐禀道:“督主,那名宫女已经拿下,现在擒到了西厢。”
岑隐对着端木绯微微一笑,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然后伸手作请状。
“端木四姑娘,可要随我过去会会她?”
端木绯应了一声,乖巧地跟了过去,就像一个小跟班一样。
二人从正厅绕出,往西厢而去。
靠近北侧的一间厢房房门大敞开着,可以看到一道圆润的背影跪在冷硬的地面上,那蓝色的身形轻颤不已,就如同那暴风雨中摇摆不已的树苗般。
只凭这道背影,端木绯就可以确信对方就是她要找的人。
东厂办事果然是雷厉风行!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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