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想笑,便也就真的笑了。他面上的笑容明晃晃的,魏广和周敦厚哪能察觉不出他有所保留,但这人是什么性子他们十分清楚,不想说的话即便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即便带着人匆匆上山。至于什么袍泽情、吩咐手下亲兵帮丁丁等人扛圆木这等事情,二人最初还有些意动,一番寒暄下来,二人都觉得他们还没扛累。
要不丁丁怎么会笑得那么灿烂?干脆连客套都省了。
当然,丁丁也不在意就是了。做人不能太计较呀,本来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的事情当然要自己做。再说魏广和周敦厚很快就会加入他们的行列,需要做的只怕比他们更多,是以一众人非但没觉得遗憾,还高高兴兴的。
到底有多高兴呢,魏广和周敦厚带人走出老远后,还能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
周敦厚心中满是狐疑,“魏兄,你说丁丁的话能信吗?这家伙一看就不怀好意,没准还有什么是咱们不知道的?”
“信倒是可信,丁丁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撒谎,但肯定还有咱们不知道的就是了。”只具体是什么,他心里也泛着嘀咕呢。
二人沿着斜坡一直向上,魏广说完从半山腰上收回视线,扭头与周敦厚道:“最多再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多想无益,大不了等到了直接问小主子便是。小主子性子和善,有什么事情定然不会瞒着咱们。”
嗯,虽然蔚蓝有时候出手确实挺狠,可平日里也是真和善呀!若真有事需要瞒着他们,只能说明这事儿并不适合他们知道。
魏广很想得开,从军多年,他个人能力虽不拔尖,为人处世却颇有几分心得。俗话说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子,有多大的脚穿多大鞋,做人做事,无论你在哪个环境,多听多做少说,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管的不管总归没错。
只要能做到以上几点,再差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很多事情自然水到渠成。就好比这次的事情,他年近而立,在军中向来默默无闻,说穿了就是闷头做事不打眼的那种。
了解他的人自然知道他有想法并不是无能,不了解他的还只以为他年纪到那儿了,不过是靠资历挣了个杂牌将军的名头来当当呢。手下的兵马也不多,才小两万,与李良宵和周敦厚这种年纪正当才能出众的青年将领压根就不能比。
而此番迎战骠骑营,派出的几乎全都是年轻将领。他大略估算了下,那是真的平均年龄都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后起之秀,就他一个年龄偏大看起来综合实力平平的。
魏广不知道这命令是骁勇和杜权决定的,还是有蔚池的意思。他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很容易就看出了问题——上面的人之所以会做出这个决定,无外乎两个原因,且两个原因,都与蔚蓝接手蔚家军有关。
一则蔚蓝年龄偏小,年轻将领比老将更好收服,也更有热血。
而此行出兵的人数总共近十万人,已经占据了蔚家军全部兵力的三分之一。若能将这关系处理好了,等蔚蓝到安平镇的时候,便等于已经得到了三分之一将士的肯定,对于她真正的接掌蔚家军来说,绝对是一大助力。
二则这些年并无大战,蔚家军沉寂得太久,也安逸得太久。
老一批的将领已经渐渐老去,却还占着中高层将领的位置,而蔚家军需要新鲜血液,新的统兵之人需要绝对忠心的追随者,军中的后起之秀需要建立功勋出头,只有这样才能春风化雨般将沉珂旧疾剔除,让蔚家军焕然一新。
把将军中老将比作沉珂旧疾或有些许不妥,但军队若不能做到上下一心,不能拧成一股绳,不正跟一条绳子上全是毛刺差不多?这样的绳子耐不住用,重力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了。
当然了,抛开以上两层,也不是没有别的原因——此番迎战骠骑营,对年轻将士和蔚蓝本人来说都是考验,双方磨合的这个过程,也是彼此成长的过程。
蔚蓝还不足十四,难道魏广一开始就没异议了?当然是有的,但他习惯了看事实说话,也不爱出头,最后的事实也证明蔚蓝并未让人失望不是?
魏广心知蔚蓝本人并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也还不知道麒麟卫早就将秦家洗劫了、蔚蓝的荷包如今正鼓鼓的准备大干一场,因而虽对丁丁的行为有所猜测,却到底还是没猜出具体原因。
周敦厚闻言没再多说,只点了点头,二人策马前行,很快就到了半山腰。
二人之前都没到过苍岩堡,自然不清楚这地方到底有多磕碜,但却可以通过崭新的痕迹来判断它的最新变化。
蔚蓝早听到山下的动静,吩咐了听涛亲自到大门口接人。二人边走边看,从大门口到平台,再到左侧的一排石窟前,看完后心里的狐疑更甚,却是谁也没问出口。
最后在底层最左侧的一个石窟门口停下,听涛轻叩了下有些残破的木门,只听里间传来一道清脆却无奈的声音,“稍等下。”
听涛闻言回头冲二人一笑,已经想到了某种可能——她家主子向来雷厉风行,算得上是最不讲究排场最没架子的人了,既然已经从二楼下来了,绝对不可能生出晾一晾二人的想法!
且她与蔚蓝朝夕相处,绝大多数时候无需看她的脸色,只从声音中就能辨别出情绪,是以转过身后不由嘴角微抽。
魏广和周敦厚也听出来了,但二人本身就不介意,毕竟男女有别不是。可二人这个想法才刚生起,下一刻眸中的神色瞬间就变得微妙了。
只听里间很快传来对话声,“你方才跑那么快就是去拿这个?不是说过不冷吗,本来就穿的够多了,裹成这样你让我怎么活动?”
时间回到两盏茶之前,当时姜衍正蹲蔚蓝房间里看书。
因着上午的事情,蔚蓝虽没赶姜衍出去,却也绝对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了,一直不冷不热的,姜衍本来就是听说蔚蓝喝了鸡汤,估摸着情绪不错,这才赖着没走。他对蔚蓝的性格不说了解十分也至少了解了八分,自然不会火上浇油。
后来确定山下的动静,蔚蓝先让听涛到大门口接人,又让听雨到一楼准备茶水和炭盆,姜衍闻言看了蔚蓝几眼,见她没邀请自己,也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当即便退出去了。
蔚蓝还以为这货是要避嫌,或是想去换身衣服也没在意。谁料她这才刚到一楼,这货就拎着个大包袱闪身进来。
当时他脚步飞快,蔚蓝几乎怀疑这货用了踏云破月,满心好奇的同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尽管姜衍确实长得很帅,可手中拎着个硕大的包袱,便是那包袱在他手中轻飘飘的,看起来却仍像个摆地摊的正被人追……
但蔚蓝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货很快将包袱打开,不容分说的拿出件狐皮披风披她身上,还一脸我就知道你会穿这么少下楼,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快些来夸我的表情。
于是这才有了听涛和魏广周敦厚三人听到的对话。
但屋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姜衍见蔚蓝企图将披风扯下来,面上不由露出委屈之色,握住她的手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先前的事情是我欠考虑了,我跟你道歉。”
蔚蓝心下有些无奈,她从来就不是小气的人,这次的事情也算不上大事。
但她已经不止一次从细微之处发现姜衍的霸道,大多数时候,这人很好说话。可一旦遇到他认为对的,便会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也不去管她心里怎么想,更不用说计较什么后果,就好像他平日的冷静自持全都被狗吃了、她看到的姜衍就是个假的。
上午的事情就是这样,不容分说的将她留下,根本就不管她会不会尴尬,会不会不好意思——虽然她脸皮厚,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但这种不征求她同意就私自做主的行为让她觉得十分危险,这是一种直觉。
她可以理解他的好意,他们的关系才确定不久,大抵能定性为热恋期;她也能理解年轻人做事冲动,陷入爱河里不顾一切的心思。但姜衍是会为了感情就不顾一切的性子么?蔚蓝还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魅力。
如今他们才刚开始,姜衍的霸道就开始凸显出来,那往后呢?等成亲以后呢?她有她自己的想法,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她都希望能得到另一半的尊重。
再说的远些,母系社会的时候女人当家,发展过程中男人因力量渐渐占据主导地位,但这也不等于就要将女性的地位无限踩低!女人在体力上固然不及男人,但在智力上与男人并无本质差异。
她们可以温柔似水,可以性烈如火,她们可以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比男人更加坚韧隐忍,有许多优点,甚至是男人根本就无法企及的!
可当今男子的社会地位为什么那么高,女子的地位为什么那么低?除了与三纲五常有关,还有最初的让步、以及后来的不断退让和纵容,说白了,就是惯的!
比如最初从母系社会过渡到父系的时候,哪来三纲五常这玩意儿?不过是因为战争,女人在社会中的主导地位逐渐趋于弱势,于是开始让步,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一方的不断让步让另一方得寸进尺,这才会渐渐有了如今的局面。
这便是人性的有趣之处了。有些人惯爱揣摩旁人心思,一旦了解对方的性格,便喜欢踩着对方的底线行事。而姜衍恰好是头脑聪明擅于揣摩人心的那种,蔚蓝估摸着她若轻易让步,没准姜衍以后会变本加厉。
那她到时候要怎么办?热恋期还好,可以当做情趣,等感情薄弱审美疲劳了呢?与其留待以后来吵闹分歧,还不如现在就将规则说清。只可惜她天生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姜衍一番好意,她也拉不下脸,只能试图跟他讲道理。
当下轻叹了声,掀起狐皮披风的一角给姜衍看,“我已经穿了披风。”说罢摸了摸头,又抬了抬脚,“还有狐皮帽子和鹿皮靴子,这屋里有炭盆和暖炉,还有手炉。再说现在已经开春,太阳都晒了大半日了,这会还很暖和,我怎么会冷?”
姜衍坚定的摇了摇头,“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冷暖自知,我这种想法怎么就不对了?”蔚蓝扯着身上的披风瞪他。
姜衍不为所动,“你现在刚进来是不觉得冷,等你感觉到冷的时候,寒气已经入体,到时候再添衣服就晚了。”
蔚蓝干脆改变策略,“可我等下要见人,你见过哪个正常人穿两件披风的?”没得以为她弱不禁风十分体虚呢。
谁料姜衍下一句就给了她一记暴击,“不行,你现在正是体虚。”一面说一面留意着蔚蓝面上的神色,见她怔住,不由耳根子微微发热,轻咳了声道:“我以前听郁圃的师傅说过,你这几日万万不能受凉。”许是因为顾及到外面有人,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再说好看不好看的,能比得过身体重要?”
蔚蓝嘴角微抽,“这当然不能。”她是会在意别人看法的么?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带坑里去了,“哎,不对,这是重点吗?”更何况这货带来的东西还不止这些呢!
思及此不由心下一动,刷的扭头朝姜衍带来的包袱看去,只见那包袱仍是鼓鼓囊囊的,暗道这货不会让她穿两双棉袜再戴顶帽子吧?这么一想整个人都不好了!手上用力,更加坚定了要将披风拿下来的心思。
姜衍握住她手的动作温柔却不失力道,仍旧闻言细语的,“听话,你年岁还小,很多事情可能不懂,却定然知道这世间万事万物皆有阴阳。一为阴,二为阳,夜晚为阴,白日为阳,女子为阴,男子为阳。
你自己算算,一楼为阴,二楼为阳,现下已近傍晚,正是阴气滋生之时,你要在二楼呆着我不管你,但一楼还没来的及修缮,又正在风口上最易寒气入体,再加上你现在……你一时半会也忙不完,还是穿厚些好。”
竟然还扯到阴阳上头去了!蔚蓝有些傻眼,反应了一瞬才道:“可我真不冷,你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习武之人哪里就那么容易寒气入体,要照你这种说法,我去了安平镇以后还怎么过?”
好歹听进去几分没否认他的不是,姜衍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微微撇开头道:“难不成你还每天都这样?”
雾草!说着调戏人的话却一副小媳妇儿模样,蔚蓝瞪大了眼,深切的觉得跟这货讲道理可能会讲不通!可外面还等着呢!
不由得活动了下双肩,却不知是姜衍手上的分量还是披风本身的重量,蔚蓝只觉自己至少负重了五十斤,泄气道:“行行行,我穿还不行吗,我穿!可我只穿这些,先把你的蹄子拿开!”
本来就只有这些啊,姜衍满意了,这才松开手,却补充道:“你先等我一下。”
“你还想干嘛?”蔚蓝都怕了他了,忙将人拽住,心下却给姜衍又记了两笔:这人除了霸道,还极为啰嗦和执拗!特么的,偏她还下不去手揍人,难道她已经沦陷了!
是了,只有喜欢才会纵容,她之前不是还计划着说服姜衍吗!蔚蓝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时间心里万马奔腾。姜衍却已经轻轻将她的手拨开,“别闹,我总不会害了你。”说着转身继续从包袱里拿东西出来。
“这到底是谁在闹啊,你就行行好行不行,大不了我……”蔚蓝欲哭无泪,先还没看清楚,看清楚后前面的话不由直接卡壳,“这,这是哪儿来的!”这逼格,可不像姜衍的画风啊,想着不由抬眸看了他一眼,难不成这人谦谦君子的外表下还藏着个山大王?
姜衍压根就没注意到,一面将手中的虎皮往才刚做成的矮榻上铺,一面回头笑道:“怎么样,很惊喜是不是,我离京仓促,带的东西本也不多。这虎皮还是三年前在北戎猎的,一直没用过,今日刚好就送给你了,才做的矮榻潮汽未干,铺上这个刚好。”
“的确是很惊喜。”这是一整张虎皮,不仅完整,近距离闻半点异味也无,可见削制得很好。她以往也接触过,却大多有异味,要么就是看起来灰扑扑的,皮毛上半点光泽也无。蔚蓝抬手摸了下,只觉得异常柔软。
但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紫金嵌红宝石手炉,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狐皮披风、头上的狐裘帽子,还有脚上的鹿皮软靴,等坐到虎皮椅子上,这造型怎一个屌字了得!
简直比卖皮草的还要猖獗,要在后世穿成这样,就算不被拖出去枪决,也会被动物保护组织的人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