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萧含清和萧璟两个人双双顶着黑眼圈出了门,好在佛经总算是抄完了。
萧含清气色不佳,穿了件烟蓝色对襟襦裙,外头罩一件乳白色披风,发间仅简单钗了一支白玉簪子,整个人更显清减。
先是去凤仪宫将佛经给了太后娘娘,太后翻了翻没找出不妥之处来,看到萧含清面容憔悴也算心诚,遂说了几句也便放过了。
刚回到凝云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见萧含桢等在门口,面上覆一玫红色面纱,露出一双傲气眸子中罕见带了焦灼。
见萧含清回来,萧含桢疾步上前拉住她的手,十指冰凉。
萧含清被冰得一激灵,脸上的倦意都去了一两分。
“先进去喝口热茶暖暖吧,你的体温何以这样凉?”萧含清拉着对方的手就要往进走,却见人一动不动。
“本宫哪还有心情喝茶!”萧含桢一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利落,头上一支金雀凤钗迎着阳光闪了闪:“父皇在水云亭设宴,你快陪本宫过去”
“设宴?为谁设宴?”萧含清疑道,思路跟不上言语,一心想进去睡个回笼觉,脚步冲着寝殿的方向。
萧含桢蹙眉:“拓跋宏”
怪不得萧含桢穿的如此隆重,身着水红色的锦绣华服,白嫩的耳垂上两个红玛瑙坠子微动,眉间点了一朵牡丹花,更显贵气逼人。虽然蒙了面只露一双锐利的眸子,却也立时将萧含清比了下去。
萧含清沉吟半晌:“他倒是比赵王动作快”
“可不是快嘛,”萧含桢的贴身婢女凝香叹口气答话道:“听说拓跋宏居然直接甩了后面的随侍和护卫,只身一人骑着快马来到皇都”
萧含清神色流转,看着萧含桢试探性说道:“竟如此急切,对你也是上心的……”
萧含桢一甩袖子,恼怒道:“你休要取笑本宫!谁稀罕他这般惺惺作态!”
“哪有为了面上功夫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的,”萧含清细细想来:“虽然听说拓跋宏武功高强,一国君主不带护卫就敢来我萧国,也是头一个了”
“哎呀我不管,你若是喜欢他你嫁他去!”
“人家看上的可是你……”
萧含桢挑了挑眉,毫不避讳的出口说道:“本宫可看不上他,他们拓拔族的都是些野蛮之辈,恐怕连谦谦君子四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依照萧含桢的眼光,肯定是喜欢陆子林那一挂的,拓跋宏与之比较,真的算是截然相反了。
可是……萧含桢总不能永远不嫁人吧?拓跋宏也算是为人正直,长相俊气,错过这个,后面的可说不准了。
而且皇后容忍度有限,不会由着萧含桢胡闹,萧含桢若是执意不嫁,得到的结果只可能是强硬赐婚。
“你快些换衣裳陪本宫去,父皇先前已经来催了一次了,”萧含桢硬是推着萧含桢往里走。
“我直接陪你去吧,”萧含清思来想去还是陪着萧含桢比较保险些,她思维缜密些,可以在一旁帮衬着萧含桢,免得对方说错了话犹不自知。
“你连身礼服都不换?”萧含桢说起话来像个辣椒似的,瞥了一眼凝云殿的牌匾:“你们凝云殿穷成这样了?”
萧含清无奈道:“今日你是主角,我穿普通衣裳即可”
萧含桢轻哼一声总算不再强求,只是嘴上还不放过:“你是怕盖了本宫的风头?这点倒是自不量力了,本宫就算毁了脸,也断不会叫你给压下去”
萧含清温和点头敷衍:“是是是……”
两人行至水云亭,远远就听得丝竹管弦之声,亭中舞女们身姿妙曼,随着歌乐轻摇移步,舞动的轻纱仿佛是天上的云彩。
各朝皇帝都喜在水云亭设宴,此处秋日时候凉爽,因为周边临水,天气晴朗时片片白云仿佛生在水中,故得此名。
看得出周围布置的有些匆忙,但是天家的尊贵还是有的。
萧惠帝和皇后各坐一边,拓跋宏坐于右首,端着金樽酒杯有些不耐的朝这边看过来。
两人视线交汇,萧含桢傲气的撇过脸去,拓跋宏像是不知礼节一样,眼神几乎黏在萧含桢身上了。
“儿臣来迟了,还望父皇、母后恕罪,”萧含桢声音清丽,不卑不亢。
萧含清也跟着行一礼。
“无碍,”皇后十分好说话,甚至伸手亲自去扶萧含桢,笑着道:“今日是咱们私下里说些闲话罢了,不必如此拘礼”
萧含桢不落痕迹的躲开皇后伸过来的手,自己坐到了拓跋宏对面的位子上。
皇后唇边笑意一滞,心里越发的来气。
这丫头如此不识抬举,嫁给拓跋宏实在是高攀了,还是嫁到赵国去好,路途远的一辈子都回不来见不到,这才清静呢。
萧含清跟着坐在萧含桢旁边,意识到皇后不满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
想必今日她是多余的那个,不过父皇看见也没说什么。
萧惠帝头戴华冠,玄色长服上绣的是团龙浴火的图案,威严异常。此刻面色沉沉看着亭中央的舞女们,瞧不出喜怒。
想来是不快多一点,毕竟是个麻烦事。
萧含清不知对方还对莫氏记着几分,是否能心软一些善待莫氏唯一的皇女。
人已经到齐,拓跋宏几番想说话,奈何旁边没个参谋怕自己说错话,硬是忍住,爽快的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终于,萧惠帝摆手叫停那绵软婉转的歌乐。
舞女们娉娉婷婷的行礼退下,萧惠帝眼神看向拓跋宏:“却不知,拓拔族此次匆忙来访是为何事?居然劳动其王上亲自只身前来,幸好平安到达,朕心中这才得以宽慰”
话里话外,还是责备拓跋宏不该一声不吭的就来了皇都,叫大家这样措手不及。
啧,萧含清偷偷吃了个桃酥,想着若是以萧惠帝这种问话方式,得谈到点子上这得天黑了。
为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绕来绕去的打什么太极呢。
拓跋宏最讨厌汉人的这些繁文缛节,听到萧惠帝问话脑子空白了一秒,然后直接忽略对方的诘问豪气回答道:“自是为求娶德阳公主!”
简洁明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萧含桢直接明着瞪了拓跋宏一眼,毫不掩饰的表示自己的不喜。
外族果然与汉人差的太远,这般无礼。
皇后柔柔道:“并非是我们推辞,只是吾皇已和赵国国君约定在先,德阳公主怕是要辜负您的美意了”
拓跋宏丝毫不在意,他本就是听说了这事情才赶来的。
头次来皇都见到萧含桢,自此他心中再也忘不了那一抹骄矜的红色,如此念念不忘,得到赵国似要和萧国结亲的消息再也坐不住,连夜行路,只身单骑,就为求娶萧含桢为自己的王后。
“约定在先那就是还未定下婚约,那本王也是有机会的,”拓跋宏直直看着萧含桢,心中疑惑为何今日她面上带了面纱。
他还记得那时候萧含桢面容明艳,轻轻一笑便叫天地黯淡无色。
“更何况,若是论起约定,萧国皇帝可还曾许诺过要将公主嫁过来一位,”拓跋宏言辞铿锵有力,目光灼灼:“那赵国的约定做不得数!”
皇后脸上一黑,一时之间竟找不出什么好的说辞来。
萧含清以袖掩唇,差点笑出声来。
这拓拔族的王上是有点意思,虽然说话直来直去的,脑子倒是清醒,是个聪明的,三言两语堵得皇后都没了话。
言语之间颇为狂放,竟是不将赵国国君放在眼里的。
皇后今日是铁了心不想将萧含桢嫁到拓拔族去,思量一番轻轻道:“王上虽然一心求娶,只是却不知德阳是如何想的?”
又做出一副温婉样子看向萧含桢:“德阳公主乃是我们萧国的长公主,身份尊贵,婚姻大事我们做父皇母后的也只能给个意见罢了,关键还是要看当事人是否情愿”
她知道萧含桢的性子,对方就算是毁了脸,也是心高气傲的模样,怎肯嫁给拓跋宏。
拓跋宏便急急去看萧含桢的神色,眼中带了乞求,手中紧紧握着酒杯可见其心情紧张。
萧含桢美目湛然,手上轻轻拂过袖口滚着的金线花纹:“本宫不愿——”
拓跋宏面色立变,垂下头去气闷的又饮一杯。
皇后面上笑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又见萧含桢站起身来向着上位行礼,言辞恳切道:“父皇、母后,不管是谁,本宫都不愿嫁”
皇后面上的笑意消逝得一干二净,克制着语气斥道:“胡闹!这像什么话?!不愿嫁拓拔族就算了,日后还有别的可选”
“身为长公主,德阳你该时时刻刻注意自身言行……”
没等萧含桢不快,拓跋宏倒兀自皱了眉,不满的看着皇后:“皇后娘娘方才还说只是给个意见罢了,现在这是要硬逼着德阳公主选那位赵王了?”
皇后张口结舌,头一次被人如此驳面子,喃喃道:“此乃我们萧国家事……”
拓跋宏轻嗤一声,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萧含桢走过去目光深深地看着萧惠帝,而后敛了裙子重重跪下去:“父皇!儿臣愿意一辈子在宫中陪着您,请不要逼儿臣外嫁!”
皇后冷眼看着,刻薄的唇间吐出四个字:“荒谬至极”
萧含清也跟着跪下去,轻声道:“还请父皇、母后多为皇长姐考虑些,出嫁乃是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若是皇长姐自己不愿,被强逼着嫁了自己不喜之人,日后也不会幸福!”
拓跋宏在旁边悠悠说一句:“强扭的瓜不甜……”
萧含桢眉头一跳,心想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拓跋王上似是会错意了,本宫对您也并无那个意思”
拓跋宏急忙加上一句,冲着萧含桢露出一个笑来:“感情可以后面培养,本王不急”
萧含桢:“……”
萧含清低着头弯了弯嘴角,想着拓跋宏粗中有细,也是聪慧之人。
萧惠帝心中十分犹豫,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女儿,斟酌开口道:“德阳,父皇向来是疼你的……”
他鬓间头发已经花白,叹口气接着道:“以前宠爱你,凡事都顺着你性子来,你跋扈些也好,欺负别的妹妹也好,朕从来没有真的责罚过你”
“直到你犯下大错,将昭华……”萧惠帝闭口不再说,依稀记起萧含清那时候苍白的几近透明的脸色。
萧含桢面上一白,抬着的头颅低下去。
“你可知,凡事是有个限度的,”萧惠帝缓缓说道:“朕对你……实在是用完了耐心”
萧含桢头垂得更低,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昭华,你起来,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皇后拨了拨护甲,面上又缓和起来。
拓跋宏不知道萧惠帝半天说的什么,只看到萧含桢单薄的身子跪在那里十分惹人心疼,想插句话却要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含清撇过头去看旁边的萧含桢,眼中十分犹豫。
“不用管我,”萧含桢声音似乎并无异样,听不出难过来。
萧含清只得站起身来回到自己位子上去,一时间水云亭上气氛寂静,连偶尔吹过的风都是沉闷的。
萧含桢固执的跪着,似乎是要永远抗争到底。
皇后摸了摸手腕上赤金云纹镯子,淡然道:“德阳,你总得作出决定的,拓拔族或是赵国,亦或是其他,你跪在这里只是叫你父皇为难罢了”
萧含桢扯了扯嘴角,一双清明的眸子看向皇后,若是有半分为难,她就不至于被逼成这样了。
皇后似乎是被萧含桢看恼了,腕子上的赤金镯子重重磕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来。
拓跋宏见缝插针,粗犷的脸上带了羞涩:“德阳公主,本王虽与你只见过两面,总比那个没见过面的赵王好,更何况本王心悦与你,日后定会好好待你,你若是不愿,本王也不会强迫与你,愿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萧含桢眸子中含着霜雪般,冷冷道:“那若是本宫一辈子都不愿意呢?”
拓跋宏愣了一下,并没有被这句话伤到,只是带着疑惑道:“应该不至如此吧,本王也算美男子,你同我相处久了,会喜欢本王的”
萧含清忍笑忍得辛苦,拿帕子掩着嘴角悄悄笑弯了眼睛。
拓跋宏怎么总能把重点弄错呢?简直弄得人哭笑不得,方才凝重的气氛因为这句话瞬间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