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苏悦去洗手间,我小声跟我妈说:妈,我肚子疼了两天,你能不能陪我去医院……
我妈瞪我一眼。
生病也不挑个时候。你哥女朋友上门,多大的事!谁有工夫带你看病。
我咬下嘴唇:要不,我回房间躺一躺也行。
别没礼貌了。想让人家以为我们没家教吗?
苏悦是杨瑾的校友。
虽然容貌没有杨瑾亮眼,但她家境优越,知书达理,所以我爸妈对她是赞不绝口。
终于结束了这次应酬。
杨瑾送苏悦出门。
杨瑜开始一件件翻看苏悦带来的礼品。
爸妈激烈讨论苏悦老家跟我们相隔千里,到底构不构成问题。
好像没人记得我说难受。
终于,杨瑾回来了。
他刚开车送苏悦回家。正欲脱外套,看到了我,皱眉:杨珂,需要我载你去医院吗?
话虽如此,他却一把将车钥匙丢进玄关的收纳筐,又开始换鞋。
这显然是不打算再出门的样子。
我揉了揉腹部。
疼痛的感觉已经变得麻木了。似乎不需要大费周章去医院。
虽然我清晰地记得,杨瑜从前痛经,我妈带她看遍了本市的中医。
杨瑜怕苦,不愿吃药。我妈耐心哄她:乖。身体是自己的,调理好了,一辈子不难受。
假如我妈对我,有对杨瑜一半的细心,也许我就可以早些确诊慢性阑尾炎,也不必手术了。
苏悦听说我生病,专程来看我。
她礼节很周到,给我补送了见面礼。
杨瑾在她的注视下,冲我讪讪一笑:这事赖我,把你和杨瑜混着叫妹妹,所以苏悦误会我只有一个妹妹。
我心知肚明,杨瑾恐怕是根本没怎么提到过我。
而全家人都没主动纠正苏悦的误解,更是很能说明问题。
虽然我在家是个小透明,但苏悦送我的礼物显然花了心思。
居然是一套祛痘的水乳。
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国产牌子。
苏悦关切地说:我看你长痘蛮严重。这个牌子是我邻居家妹妹的,你别看它包装很丑,但亲测好用。
杨瑾嗤了一声。
你就爱搞这些稀奇古怪的。她读高三呢,别老让她分心。
苏悦却不赞同:每天花五分钟洗脸涂乳液,就能分心吗?
治好了痘痘,心情好,读书效率更高。
也许是体质的原因,杨瑜肌肤细腻如玉,而我的额头上,常年冒痘。
我不得不剪厚厚的齐刘海来遮挡。
苏悦的礼物,虽然听上去不太传统,但它是我需要的。
我诚恳地向她道谢。
苏悦对我的特别关照引发了杨瑜的情绪。
毕竟,从小到大,她才是那个万众瞩目的公主。
不过,在查到那套水乳的价格后,杨瑜就只吐槽了一句。
200块钱的东西,杨珂你也敢往脸上用?
不是说苏悦是个富家小姐吗?这么廉价的东西她也拿得出手。
我小心翼翼地把瓶子从杨瑜手里接过来。
心中暗想,至少,苏悦比你这个姐姐要关心我。
这套水乳虽然价廉,但是物美。
坚持用了两个月,闭口居然全好了。
我破天荒剪了个斜刘海,露出额头和眉眼。
虽然五官还是处处有瑕疵,但至少,我敢对人笑了。
3
我妈是商务礼仪培训师。
平时,杨瑜换个腮红,我妈都能看出来。母女两个还会探讨上妆的手法。
但我的刘海剪了三天,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
我还是心存侥幸的。
我主动问:妈,你看我有没有哪里不一样?
然后,被推开了。
我妈一脸烦躁:给你姐找的那个工作有点悬,我正发愁想办法,你别吵吵。
杨瑾读商科,毕业后在自家公司帮忙。
杨瑜大学读的是播音与主持艺术。毕业后,考公考编都失败了。去企业,又不甘心。
我妈一直在托关系,帮她找电视台的工作。
我顿时失去了跟家人分享的心情。
从那之后,我似乎再没有主动跟他们说过任何事。
连一模二模的成绩,他们不问,我就不说。
也许真的是我运气好。
高考,我超常发挥,居然也考上一所挺有名气的学校。
客观来讲,甚至比杨瑜杨瑾的学校更优秀一点。
在我们这个地方,考上大学是件值得庆贺的事。大多数人家都会办升学宴,请亲朋好友沾沾喜气。
我以为,寒窗苦读12年,起码我也值得拥有一个升学宴。
但我妈为难地跟我商量。
小珂,要不,咱别办了。
理由呢?
小瑜毕业一年都没找到工作。咱们办事,亲戚都来。问起这事,小瑜怕丢人,心情该更糟糕了。
你体谅体谅你姐姐。
我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我体谅姐姐,姐姐体谅我吗?
这个本应潇洒快活的暑假,就此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如常参加同学们的升学宴,并且在同学们问我的时候,撒谎说,我爸妈还在选日子。
临近八月底,眼看是不能再拖了。
我每天发愁该怎么圆谎。
突然有一天,我妈告诉我,她决定给我办升学宴。
我欣喜若狂,同时也很好奇。
不是说为了顾及姐姐的心情,我不可以办升学宴吗?
你姐姐工作找好了,她不用担心被人家说闲话了。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妈花了多少力气才把杨瑜塞进电视台。
但是不管怎么样,能有升学宴,总是好的。
我没几件适合露脸的衣服,反而是杨瑜,因为读播音主持专业,买了很多礼服。
妈妈想让我借一件姐姐的旧衣服来穿,我却偏生执拗起来,要花钱买件新的。
最后,软磨硬泡,我买了一件白色直筒连衣裙。
回到家里,却看到杨瑜身穿同色的镂空修身鱼尾裙,对镜自照。
她揪着裙子的腰身,自我评价:还行,不用收腰。我明天就穿这件。
裙子既张扬又妩媚,将她前凸后翘的身材勾勒到完美。
一直以来,在光彩夺目的姐姐面前,我都是相形见绌的。
但此刻,自卑到达了顶峰。
我捏紧了手里衣服的包装袋,好像这样就可以握住我最后的尊严。
我试探着问:姐,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你明天可不可以别穿这件衣服?
为什么?
在杨瑜凌厉的目光中,我硬着头皮说:它有点喧宾夺主。你穿成这样,大家都会看你的。但,这是我的升学宴……
我越说越没底气,好像犯了错的小孩。
杨瑜突然就笑了。
然后,她优雅地拿食指沾了沾眼角笑出来的泪,款款走过来,推着我肩膀,让我站到她的衣柜前。
她指着一排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礼服,说:你不是想让我换件衣服吗?我衣服都在这儿,你随便挑。
自从姐姐赋闲在家,脾气就变得有点古怪。谁都不敢惹她,因为惹了她,她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她嘴皮子又利索,能刺得人浑身难受。
我怕她生气,赶紧说:姐,你不换也行……
换啊,为什么不换。
杨瑜以一种天经地义的口吻,不屑道:不过,我话撂这儿——不管我穿什么,所有人都只会看我。
杨珂,你信不信。哪怕我穿一条破布,所有人也只会看我,不会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