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烟雨又走了,我感觉得到。
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可那天站在她的坟墓面前,从早到晚,我相信了。
我开始病急乱投医,听说城郊有一条路,山上的老人家跟阎王有些交情。我根本没去想这件事的真假,疯了一样就去找他。
他告诉我陈烟雨并不知道她死之后的事,并且过得不错。
于是我搬进了烂尾楼里,这里阴冷潮湿,除了我一个活人都没有,我想这样她就不会害怕了吧?
我特意把房间布置成她喜欢的模样,还买了暖色的灯和蓝色风铃,满怀希望地等着。
她应该会回来吧?
一年,两年,三年……每年清明我都给她烧很多纸,可从来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我一度怀疑她已经忘了我,但总不能不管她吧?
我怕她受欺负。
第五年,我终于狠了狠心没有烧纸,还特意去相了亲。
我不信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一切荒唐,可玻璃杯碎掉那一刹那,我知道她回来了。
我拿着纸巾的手在颤抖,她是为了我,还是为了钱?
快五年了,你回来看我一眼能怎么样?
妈的,老子一个大男人住了这么多年的粉嫩小公主房,我图什么?图你薄情寡义?图你心里没我?
陈烟雨,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我是私生子,我妈死之后我被送到了孤儿院,人生大半的时间我都和陈烟雨在一起。
孤儿院里的人大多怕我,他们说我阴郁暴躁,只有陈烟雨不怕。
她和我对着打,只要我敢动手,她肯定不认怂。
我根本不想和她打,她那个细手腕,我一用力就能捏断。我总是凶神恶煞地吓唬她,她偏不信邪,成天动手动脚,还敢指挥我给她摘桃子摘李子。
让我背她却又趴在我背上睡着了,真想把她扔到河里,可一想到桃子还挺甜,也就算了。
有一年院儿里被偷了东西,有个老师咬死说是我,发动整个孤儿院围攻我。
我无所谓,反正这些人眼里我就是一滩烂泥,可陈烟雨不干了,她把人家的脸都抓烂了,太吓人了。
都说我是孤儿院混世魔王,我看她才是。
后来我爸找了过来,他有几个钱,可也不算太有钱,我才懒得应付他。
整个院儿的人都来劝我,妈的老子烦死了,这个渣男煽动人心有一套,我妈当时是不是也这么被他骗了?狗玩意儿。
没两天我就带着陈烟雨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着她,可能因为我收拾好东西那天晚上她已经在门口等着我了。
我只不过是收衣服的时候弄出了很大动静,抱着吃的在走廊遇见她时又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是她非要跟着我,不关我的事。我可养不了两个人,不过如果是陈烟雨的话,也不是不能试一试。
再后来她说她爱我,要一辈子陪着我,我相信了。
陈烟雨从没说过爱别人,我应该是唯一一个。
我也没有爱过别人,她是唯一。所以我们应该结婚,这样就能永远不分开。
没想到她死了,而我从她的唯一变成了这个世界的弃子。
陈烟雨这次回来我根本不想理她,这个小东西,不把这五年的事说清楚,我绝对不原谅。
谁知道人家压根儿不在乎我怎么想,很快就走了。我气得要命,却还是一个人去了宋淼言的坟。
我等这个女人死已经等了三年,活着的时候我没法动手,死了不可能让她安生。
我派人盯着,只要她家里人迁坟,我就亲自过去毁掉她的坟。
好在这几天陈烟雨都不在,不至于看见这些肮脏龌龊的事。
烦死了,没良心的一点都不在乎我,我却整天想着替她报仇,我上辈子肯定欠了她的债,这辈子才这么凄惨。
这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有个自称警察的男人在烂尾楼下等我,说有些事要问一问我。
警局里,他拿出了我给女疯子的那件外套。
他告诉我外套是在烂尾楼里发现的,下面还有一滩血迹。
他一路调查,有人说曾经看到一个女疯子穿着这件外套,外貌特征很像他的师娘。
这个师娘已经失踪很多年,他一直在找人。
我把女疯子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让我暂时在门外等着。
旁边的死孩子哭得我心烦,于是我一把捂住了他的脸。
他在抱怨小女生骗他,我心里也开始抱怨陈烟雨,说走就走,真把老子当提款机了。
女人的承诺真不靠谱。
宋淼言的事还是被陈烟雨发现了,明明有柔和的风吹过来,我知道她还在。
可下一秒,整个山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打开车窗,山风呼啸,冰凉得像要刮断我的骨头。
回去之后开始发烧,我自虐一般把自己扔在潮湿的房间里,不肯吃药也没有开灯。
她会心疼吗?
算了,老子才不需要。
电视很吵,之前陈烟雨看的狗血电视剧已经大团圆结局了,那对狗男女竟然也能圆满,真搞笑。
你说呢,陈烟雨?
风铃一动不动,风永远好像停了。
这天下了大雨,我打着伞往烂尾楼走,过马路的时候有个女人拦住我。
是那个疯子,她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挽起来,身上再没有发疯的痕迹。
她解释说她经过烂尾楼的时候发现一个摔了一跤、全身是血的老人家,于是暂时用外套把人遮住,后来救人的时候太匆忙,把外套落下了。
又说什么要报恩,非得请我喝一杯。
顺手而已,她想太多了。不过鬼使神差,我好像只是走神了一会儿,就跟着她进了旁边的茶馆。
竟然有人请喝一杯是喝茶?连陈烟雨都不会这么离谱。
「我叫叶橙,很多年前被拐卖了。」
这个女人刚坐下,就开始回忆起往事:「被解救的时候正全身赤裸缩在角落里。」
「有个男人走过来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把我护在了身后。」
叶橙眼里闪着光,那样的温柔我曾在陈烟雨眼里见过。
「我一直跟着他,直到后来有一天,我亲眼看见他被枪杀。」
她微微发抖,下意识端起手边的茶,喝下之后缓了缓,终于开口:「于是我疯了。」
我盯着手里的打火机,并没有接话,因为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话。
明明我只是个不相关的人。
「那天你把衣服扔到我身上时,我突然想起那一年,他的衣服就是这么轻柔地落下来,遮住了这个世界的脏脏和所有我不愿面对的过往。」
「魂魄恢复记忆回到身体里,人就清醒了。」
见我不吭声,叶橙两手捧热茶抬起头:「人会疯是因为魂丢了。」
「我的魂失去记忆四处飘荡,你知道这些年我去了哪里吗?」
她放下茶:「在地府,陈烟雨手下做事。」
「我是陈烟雨的助理。」
打火机从我手里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