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毯子啊,得从家里铺到外面马路上吧?乐队我可以自己去请,三队不够,五队?不如凑个吉祥的数字,就六队!还有这个灵堂来接送的车子,牌子要讲究……”
小舅和小舅妈在和工作人员大谈特谈如何大操大办这个葬礼的时候,大舅一家赶到了。
他们一来,啥都没问,就只问帛金收了多少了。
在小舅的糊弄下,之后也参与到讨论中,一致同意出殡当天得出得风光无限。
“……”
陶昕然没有过去,她去上了香,告诉外婆她东西都拿到了。
之后,她就和季寒川回到了车上。
外面的嘈杂和纷扰,似乎都与她无关。
车子没有马上开走,而是在路口处停留着。
陶昕然看着不远处商量得热火朝天的两家人,默默收回视线,想了想,把那张黑白照片递给了身边的人。
季寒川垂眸一看,抬手接了。
“还是……先别告诉你奶奶吧。”
陶昕然淡淡说了这么一句,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
她心知不能瞒着季老太太,但怎么告诉她,以及告诉的时机很重要。
她怕会影响到老太太的身体状况,她已经失去外婆了,不想也绝对不能看到季奶奶倒下。
季寒川掀起眼皮看她一眼,颔首后把照片重新给回去,沉声说道。
“出殡当天再考虑。”
他顿了顿,立刻补一句。
“她会来的,那天由我来告诉她。”
陶昕然转头看向季寒川,眼底有感激之色。
这种事情,她确实说不出口,她怕她会和老太太一起崩溃掉。
“现在回家吧。”
季寒川说完就发动了车子,平稳地开出了这个路口。
陶昕然再次看向窗外,巷子很快就被街景淹没,消失不见了。
她心底有什么颤动了一下,“家”这个字,对她而言,似乎有些过于遥远。
没有了外婆的地方,还能称为家吗?
她不确定。
季寒川似乎看出了陶昕然内心的动摇,他又强调了一遍。
“回家洗个澡,之后再来。”
“……嗯。”
陶昕然微微低着头,季寒川替她区分出了“家”这个定义。
她眸色淡淡,却是有些茫然。
那个“家”,真的可以是她的家吗?
路上,车厢里一度很安静。
陶昕然手里还拿着那张黑白照片,她看了很久,忽然抬头看向车窗外,阳光已经没有中午那么刺眼,但也一点都不温和。
“一个人的一生,真是短暂又平凡。”
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只因为回想了一路她外婆的人生,有些慨叹。
对她来说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的外婆,在别人眼里也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老太太吧。
不,于她而言,也是一位普通的老太太。
季寒川余光扫了她一眼,似乎明白陶昕然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开着车,平静地回道。
“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里都是平凡的,出生和逝去,都与世界无关。”
他并不喜欢讲大道理,但唯独这次,像是产生了共鸣,他再次说道。
“人的非凡,是因为和他人产生了交集,这种交集如果是积极而良性的,就能改变某些人的人生轨迹。”
他这么说着,再次看了陶昕然一眼,眸光在阳光的映射下染上些温度。
陶昕然微微一顿,心有所动。
如果没有外婆,就没有现在的陶昕然。
她缓缓抬起眼皮,不知怎么的,竟是有些释然了。
她就是她外婆存在痕迹的最好证明,在她眼里,她的外婆足够闪闪发光,不就够了吗?
这么想着,陶昕然突然很想告诉别人,她的外婆有多好。
“你说得对,一个人能正面影响另一个人的话,就十分了不起。“
她轻声说着,清澈的眼睛在此刻微微闪了闪,似乎亮起了一些。
“外婆从小就鼓励我要好好读书,因为读书能改变命运,也许在你听来有些好笑吧,老掉牙的口号,但是对我这样的处境来说,确实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陶昕然定定望着前方,街景移动得很缓慢,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回忆过去。
“从小陶亮就喜欢欺负我,小舅妈也常常给我气受,那时候太弱小了,只能躲起来自己哭。说实话,我也有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很多余的时候,但每次外婆总能找到我,她一遍遍地给我打气,叫我不要放弃,要永远相信自己。“
“……相信光明的存在,才能背朝黑暗走向光明,我一直都记着这句话。“
陶昕然想到这里,恬淡地笑了一下,鼻子却是有些发酸。
她昨晚实在哭太久了,以至于此时无法做出太多的表情,整张脸都是僵硬的。
但她想传递给旁人一个信息,也许她还需要点时间,但是她没事了。
陶昕然下意识转头看向季寒川,想再次表达感谢,车子刚好在红绿灯前停下。
她却是愣了一下,眼见着季寒川把手伸了过来。
心下咯噔一声,心脏没来由停跳了一拍,等自己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本能地躲了一下,躲开了对方的手。
陶昕然莫名有些尴尬,她这个躲的动作有些明显。
但又忍不住偷眼瞄向身边这个人,一头雾水。
他想干嘛啊?
“……“
季寒川倒是面不改色地把手收了回去,握在方向盘时,却是没来由的焦躁。
他刚才想干什么?
他想攥住陶昕然的手,想攥紧这个女人的手。
他想告诉她,她的坚持没错,想代替她外婆成为支持她的力量。
但是,他说不出口,他只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绿灯亮起,季寒川松了手刹。
余光看向陶昕然,看到了她眼里闪烁的光,眸色渐深。
也许一个人,真的能改变另一个人。
回到家,陶昕然就先去洗澡了。
房子里很安静,比往日要安静,安静得让人怀疑自身存在的程度。
陶昕然拿着衣服进浴室,还没脱衣服,就先把花洒开了。
细密的水花溅落在瓷砖上,跳脱出晶莹的白色水珠,滑过湿润的地表,停留一阵再旋转着涌进地漏。
陶昕然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
她确实和她外婆年轻的时候挺像,并不是说五官上的相似性,而是整体给人的感觉。
“……陶雪儿。”
她喃喃念了一句这个名字,她外婆说她和她妈妈很像。
眸光定定,她盯着自己,突然甩了甩头,不愿意再去想了。
等洗完热水澡,陶昕然似乎才重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那么冰冷,也不会再起寒噤。
她在自己房间里呆了一会儿,窗台前的桌子整齐地码放着她前天还在看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