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亦云。”
第二次叫他全名，依旧有陌生感。
萧亦云嗯了一声，等待着她下一句话。
气氛微凝中，夜红绫重新开口：“我有渐冻症，无法治愈，以后生活都不能自理，也可能几年后就死了。”
萧亦云握着杯子的手收紧：“我知道。”
“孩子和我妈，都因为我们才会死。”
“我知道。”
两人的声音都逐渐沙哑，平静中又夹着些许波澜。
夜红绫眼尾泛红，一字字说：“那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不知道是因为晚冬残余的寒意，还是夜红绫的话，病房的温度突然骤降。
门外原本在跟萧亦云说话的陈医生见病房两人僵持着，便转身离开了。
沉寂中，萧亦云只觉每一次心跳都像被鼓槌重重捶打。
他怎么会不知道夜红绫恨自己，只是此时此刻，他根本回答不了。
看着沉默的男人，夜红绫鼻尖酸涩。
这句话她早就该说了。
“我妈说过，单方面付出的婚姻无法长久，爱情也一样，有些人无论怎么追赶都追不上，他也不会回头。”
夜红绫抑着心尖上的痛：“我累了，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
无言了几秒，萧亦云语气平稳：“说完了？”
见他不仅没生气，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夜红绫不由怔住。
她越来越猜不透他了。
萧亦云缓缓坐下，比起以往的冷沉的压迫气势，现在的他温和了些许。
“我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你可以恨我，更可以骂我打我，甚至把我对你的恶劣行径公之于众，但我始终只有那句话，在那之前，我会好好照顾你。”
一字一句，倾注了全身心诚恳般的态度。
夜红绫怔望着他，一时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
好半晌，她最终还是移开了目光，什么话都没有说。
对方的冷漠让萧亦云心头一颤。
到现在他才发现，比起夜红绫的责骂和怨恨，自己更害怕她的视而不见。
试图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最后只能落寞放下。
“我去给你买些吃的。”
将吸管放进杯中，又把杯子放在能让夜红绫拿到的地方，萧亦云才离开。
听着远去的混乱脚步声，夜红绫看向水杯，眸光渐暗。
……
之后，萧亦云几乎一直都守在夜红绫身边，可整整一个月，她只跟他说了几句话。
只要他一说到两人感情问题，她就闭上眼休息。
哪怕是萧父的关心，她也只是简单地点点头。
雪早已经化尽，晚风还残留着冬萧的寒冷。
住院楼下，路灯昏黄。
萧亦云站在灯下，脚边落着几个熄灭的烟蒂。
他吐了个烟圈，微红的双眼凝着夜红绫病房的窗户。
“怎么不去陪着夜红绫？”
从住院楼下来的萧父走了过来，看到地上大片的烟蒂，皱起了眉。
萧亦云收回视线，微垂的眼眸透着丝狼狈：“她不乐意见我。”
看着从小到大高傲惯了的儿子满眼挫败，萧父冷着脸：“这都是你活该。”
第一次，萧亦云没有反驳。
他抽了口烟，嗯了一声。
见他这样，萧父顿觉一拳打在棉花上。
许久，他才缓和了些语气，沉声问：“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萧亦云扔掉烟，眼眸浮起丝朦胧：“我感觉……她已经不爱我了。”
从前他能在夜红绫眼中看到自己，哪怕是那被误会的四年，也能看到她的失落和爱。
可现在即便与她对视，他也看不到一丝感情。
萧父忽然沉默，缓缓坐到长椅上。
好半天，才苦笑了句：“想不到，我们父子走了一样的路。”
闻言，萧亦云诧异地看向他。
萧父双手紧紧交握，沉哑的声音染上抹无奈。
“你妈曾经很爱我，到最后却恨我恨到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让我见。”
萧亦云看着像是沉浸在痛苦回忆中的父亲，一时没缓过神。
母亲怎么会恨他？
他至今记得母亲死前叫了父亲的名字。
没等萧亦云发问，萧父已经恢复如常，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夜红绫只是还没从打击中缓过来，你陪着她，给她点时间。”
说完，转身离开。
看着父亲透着一丝孤独的背影，萧亦云心里五味杂陈。
拿出夜红绫的照片，指尖细细摩挲里面的笑脸。
无论在学校还是社会，他一直都是高傲自信的。
可现在，只有说不尽的慌乱和不安……
良久，萧亦云才收拾情绪，走进住院楼。
病房。
夜红绫靠在枕头，第七次尝试挪动双腿，可还是失败了。
“夜红绫。”
闻声抬头，看见邵云谦提着一袋水果走进来。
她叹了口气，无奈道：“这病房都快被你拿来的东西塞满了。”
邵云谦把水果放在桌上：“是你吃的太慢了。”
夜红绫低眉一笑，现在的自己也就只能和邵云谦说笑几句。
想起这些天双腿的麻木，她忍不住问：“对了，为什么我现在还下不了床？双腿……”
她捏了捏膝盖，皱起眉：“也好像总使不上力。”
听到这话，邵云谦面色一滞。
他强扯出个看起来轻松的笑容：“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那么严重的车祸。”
顿了顿，又补充了句：“神经内科的张医生已经给你做了治疗安排，等你好了以后，就可以直接接受治疗了。”
闻言，夜红绫神情微变，思绪有些飘远。
沉默了十几秒，邵云谦看着她出神的侧脸，轻声开口：“夜红绫，如果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迎着她疑惑的视线，他深吸口气：“你愿意接受另一个人给你的未来吗？”
刹那间，病房陷入一种微妙的沉寂中。
略显直白的问题让夜红绫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着邵云谦炙热的目光，她下意识地闪躲。
从前她满心都是萧亦云，所以难以思虑其他。
但这些日子，她俨然已经发现邵云谦对自己的上心，还有那像极了自己当年看萧亦云时的眼神。
“云谦……”
夜红绫抿抿唇，斟酌着字句：“我知道你的心，但很抱歉，我没办法回应你。”
听了这话，邵云谦心一沉，脱口而出：“为什么？”
“你知道，我是个被命运判死缓的人，现在的我和谁在一起都是累赘。”
夜红绫苦笑：“况且，我已经爱够了。”
一个萧亦云，足够让她难忘。
她那刻深爱过他的心已经疲惫，根本无法再去爱别人。
听着夜红绫晗带拒绝的话，邵云谦眸中划过抹苦涩。
早就预料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心还是会疼。
邵云谦深吸口气，尽量放松心情：“明白，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你不要放在心上。”
“而且你也不是累赘，我们每个人都希望你早点好起来。”
闻言，夜红绫抬起头，由衷说了声：“谢谢。”
说话间，她语气带了分歉意。
“那你早点睡。”
邵云谦起身离开，转身之后，强撑的笑容黯然消失。
拉开门口，站在外面的萧亦云让病房里的人怔住了
夜红绫看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病房门的口的萧亦云，心绪微荡。
三人不知有什么缘分，总能碰在一起。
或许是觉得萧亦云在外听见了自己刚刚的话，邵云谦脸色并不好。
他看了眼夜红绫，越过萧亦云离开了。
萧亦云面无表情地走进去，倒了杯水递给夜红绫。
她一如既往，没有接。
看着对方冷淡的模样，再想起她刚刚那句“爱够了”，涌上心的恐慌让萧亦云顿感无力。
“夜红绫……”
他缓缓坐下，游离在嘴里的几句祈求不知道该怎么说。
此刻的她就像随时远去的风，让他难以挽留。
这样的夜红绫，他束手无策。
终于，夜红绫把视线落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那挫败悲戚的目光，从前只属于她，现在却在他的眼中。
她扯着嘴角：“觉得委屈吗？可这不就是你这四年里给我的态度吗？”
一句轻飘飘的询问，像是打开了心中尘封多年的酸苦。
夜红绫看着僵住的萧亦云，声音发颤：“我从高一开始暗恋你，直到毕业才敢透露自己的心里话，你没有回应，我以为我们不可能，但重逢后你第一句话就是要跟我结婚，那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瞬间。”
“哪怕妈跟我断绝关系，我也觉得嫁给你是对的事情，可我想不到，我竟然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这个错让我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孩子，失去了见妈最后一面的机会，而你呢？这四年里，你有一天，哪怕一分钟把我当做夜红绫去爱吗？有把我当做妻子尊重吗？”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只要是拿到钱，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什么都能忍让的拜金女？还是一个拥有许明薇背影的替代品？”
说着说着，她眼眶渐红，无力发出最后的控诉：“萧亦云，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我是这世界上最廉价的女人。”
一句句，就像无数针扎在萧亦云的心脏。
他紧捏着拳，试图缓解那刻骨的刺痛，辗转的言辞只剩一句：“对不起……”
夜红绫微微仰起头，疲惫地呼出口气，将泪逼回眼眶。
“一看到你，我就回想起那些噩梦一样的记忆，所以我直接告诉你，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原谅你，更不会原谅我自己，我们最好的结局，就是好聚好散。”
“砰”的一声。